親屬集團與非親屬集團(一)
從日本全麵地以中國為師的“唐風時代”,即公元7世紀中葉後算起,到中國變先生為學生,頗為恭謹地以日本為師的公元19世紀末期,已有1200年。這中間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國文化交流陷於停頓,但直到明治維新前,兩國的發展水平差距並不大,兩國都落後於兩方,日本還落後中國一點,這即是說,中國和日本近代化運動的起跑線可謂相差無幾,兩國都是在被動挨打的情況下開始了奮起自強的近代化運動。此後,兩國發展水平差距突然一下拉大,尤其是當今,日本已成為世界上最發達國家之一,真是“脫亞人歐”了,與美國比肩可翹楚於兩方;而中國100多年來一直在世界上最落後國家的圈子裏彷徨,大抵到了改革開放後這二十幾年,舉國上下一心一意抓發展,經濟上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但也隻夠資格進入發展中國家的行列。這一很難不令日本人洋洋得意、卻讓中國人臉上作蠟的現象,仿佛都是在兩圉間與兩方世界發生了相撞、交彙後所走過的不同路徑引起的,而在此前,僅僅隻有中日兩國間穿越不過幾百英裏太平洋的交流。
這一現象,已經讓許多學者注意並厘清兩國各自近代化路徑中的百般景象與種種不同,卻也容易讓他們忽略打下這近代化路徑的樁基還是文化。
文化是工年的不死鳥,文化是天地間的一盞長明燈。即使是被強大而又鋒利的兩方世界之刃劃成了幾段,文化也會如一條碩大的蚯蚓,在東方這塊古老、奇特的土壤裏修複如初。如果用學術化的語言表述,那就是一種文化在受到外來的某種強勢文化擠壓下,前者的一部分必會隨著後者的物質文化一起變化,乃至幾乎全盤接受後者的意識形態;但前者的另一部分,很有可能仍然停留在受擠壓前的狀態之中,即仍然以千百年來民族自己日常生活中總結出來的行為方式來應對一個外部的世界。
我想,在很重要的成分上,不但近代化路徑中所表現出的兩國間一眼能察的相異性,是由文化決定的,而且,至今難為人們洞幽並提出的兩個民族間所表現出的趨同性,亦是由文化決定的。這一章先說說相異性。據學者們考證,中國有近13億人口,常用的姓才幾百個。“百家姓”收錄462個姓,基本包括了漢民族最常用的姓氏。中國大多數人的姓
氏都有很長的曆史。以筆者的“胡”姓為例,根據人口學者的統計研究,在依次排列的100個姓氏中,胡姓名列中華15大姓之列,為第13位。根據文獻所載,胡姓是一個古老的姓族,她的源流可追溯到原始時代的胡部落,而最早得姓的是傳說時代的黃帝的臣子胡曹。且胡姓又是一個多源的姓族,商、周、春秋時代的胡子國是其姓源之一,以胡公滿的後裔為氏是其姓源之二,而胡公滿則是舜帝的裔孫。此外,秦漢以後,隨著中華民族的不斷融合,表現在姓氏學上,便是少數民族姓氏的漢化,這又是胡氏姓源的來源之一,在古今的鮮卑、契丹、滿、苗、瑤、彝、回、赫哲、達斡爾、白、錫伯等民族中,都有胡姓的存在。(見黃啟昌編著《胡姓史話》)
如胡姓一樣,在中國,幾乎隨便找一個姓都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古代。
就是在今天,在不少姓氏的家庭裏,如“孔”、“孟”、“曾”等,還得嚴格講究名字中所體現的輩分,這絲毫馬虎不得。在我家也一樣,我卻例外。我本名“胡家適”,即“家”是我的輩分。上小學時,父親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本院曆史係的歐陽琛教授,一次半開玩笑對父親說:現在胡適就不是好東西了,你兒子還胡家(加)適?改個名字吧。於是,母親將它改成了“胡平”。她的用心當然是指著我這一生平平安安,但這名字幾十年頂下來,狂風疾浪不少;前幾年幾次進出國門還屢有麻煩。現在要想改回去,確又難了……
在近代以前,大多數日本人有名而無姓,姓氏隻在上層社會中使用,隻有貴族和武士門第的人才允許使用。那時的姓氏實際上是一種政治組織,如著名的源氏、平氏等,整個日本才有為數不多的姓氏。19世紀裏,隨著幕府時代的落幕,平民運動的展開,下層社會才獲得使用姓氏的權力。1870年,即明治三年,日本政府決定,一般百姓可以取姓。但奴才做慣了,習慣了類似“阿貓”、“阿狗”般的稱呼,許多人仍不敢給自己取姓。日本政府不得不在1875年再次下令所有國民必須有姓,否則受罰。猶如大清江山一倒,中國人腦後的長辮子紛紛如急雨般落地,這時島上的普通百姓也火急火燎請人起姓。由於多是短時間內倉促而取,或是由於島人自古皆有熱愛自然、關注草木的生命情懷,兩個原因加在一起,使日本人多是從身邊接觸得到、看得見的事物,順手拈來作為姓。如有的人以自己所在的自然環境、麵對的山川河穀的名稱為姓,有的人則以動植物、房舍、建築、村莊、田野為姓。住山腳下便姓“山本”,宅門前有一種河便姓“川邊”,家附近有一個渡口便姓“渡邊”,庭院裏有棵鬆樹便叫“鬆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