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遇上那些去“中國”的人很平常——搭乘西伯利亞鐵路隻要十四五天就能抵達。對我們來說,卻立刻產生了一個問題——“中國”這個詞意味著什麼?
最廣義上,這個詞包括蒙古、滿族、新疆、西藏還有18個省,所有這些領土加起來有590多萬平方英裏。但要是研究中國人的行為、習俗和思維模式,就必須把研究範圍限定在中國人稱為“十八省”的那部分地區,也就是我們說的“中國本土”。帝國的這部分領土約占總領土麵積的2/5不到。主要地標大致有:在北方是首都北京;在南方則是重要商業中心廣州;東部有上海,以及西部的西藏邊境。
任何人隻要不怕麻煩去查詢地圖上的這4點,把它們當做一個準正方形的四邊中點,馬上就會明白,問一個歸國的旅行者“覺得中國如何”這個都被問濫了的問題有多麼荒唐。隻要想象去問一個在英格蘭待過一兩年的中國人“覺得歐洲怎樣”就知道了!比如北京和馬德裏處在同一緯度;而廣州恰好和加爾各答緯度相近。在上述4個點所確定的正方形內,有著各種各樣的氣候、花卉、蔬果和動物——更無須說人了——他們的分布方式就像歐洲那樣。北京氣候異常幹爽,讓人心曠神怡;10月到4月間不下雨,幾乎沒有降雪,真正稱得上炎熱的氣候不過在七八月份持續6到8個星期——即使是那種時候夜晚也總是涼快的;不過12月到2月間的6到8個星期河麵上或許會結起幾英寸的冰。另一方麵,廣州卻是熱帶氣候,夏季漫長潮濕,讓人萎靡不振,冬季則短暫陰冷。當地舊聞相傳廣州城隻見過一次雪,那時人們還以為是落棉絮。
北方諸省的特色地貌是廣闊平坦的原野,其中散布著村莊,房子都用泥土砌成。南方諸省有著連綿不絕的山貌,可與世間任何名勝媲美。修行之所往往建在山嶺高處、人跡罕至的懸崖峭壁;家境富裕的中國人為了躲避南方夏季的酷暑也會光顧那裏。廣州附近的一處名山據說就有不下100處這樣的寺廟道觀,它們都為客人準備了房舍,也欣然接受接待的客人為寺廟添的香火錢。
在中國北方,可以見到大量的蒙古矮馬、高大的騾子和驢;還有負重穿越蒙古平原的雙峰駝。在鐵路出現以前的南方,旅行者需要在健壯苦力肩抬的轎子和緩慢但舒適的行船間做出選擇。在蒸汽船沿海岸往返行駛以前,舉人為參加三年一度的進士考試,從廣州到北京需要花上3個月的時間,而急件往往是通過日行200英裏的騎手來接力傳遞的。
北京的市場有一種肥尾羊提供的優質羊肉,主要供給回民。不過中國南方不養綿羊,卻養山羊。各地都養豬,相當於我們農貿市場中牛肉的地位,後者卻相當不受中國民眾的歡迎,或許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得歸於孔子的教導:他禁止人們屠殺這種能夠牽犁、造福人類多多的動物。中華帝國老百姓的主食,他們的“麵包”,叫做米飯;但北方中國的農民引進稻米的代價太高,所以就用小米來替代。北方還盛產蘋果、梨、葡萄、瓜和核桃;南方的水果則有香蕉、橘子、菠蘿、芒果、柚子、荔枝以及類似熱帶特產的水果。
冷藏法已被中國人實施了幾個世紀,從河中開鑿冰塊就是為此目的。在炎炎夏日,一個北京的苦力無需花費就可以獲得一份冰飲。葡萄可以從秋季一直保存到來年3到6月間,處理過程很簡單:把葡萄串插進一個大而結實的容器裏麵,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冰窖中儲藏好即可。即使在中國東海岸中點附近的寧波,池塘和溝渠表麵的薄冰層也會被鑿下來,好好存放至來年夏天供使用。
沿海諸省的居民與北方以及內地居民有著很大的區別,他們頭腦機靈、脾氣隨和。中國人自己宣稱高山育德,流水育智,這也嘲諷地暗示沒人能有兼具德行和智慧。不同省份的居民間鮮有情誼,北方人畏懼和憎恨南方人,後者明白無誤地鄙薄和蔑視前者。所以當1860年英法聯軍進攻北京時,卻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廣州當地人的服務,那些廣州人忠誠得仿佛這次進攻隻是針對第三國進行似的。
中國的人口從未被精確統計過,外國旅行家有各種各樣的推測:雜哈勞(Sacharoff)在1842年估計大概超過4億人。據說1902年最新的普查結果顯示總共有4.1億人,或許3億的人口更接近真相,但即使3億人口也占了人類的1/5.從這個總數可以輕易計算出:如果中國人要排成一個單列,步行通過某個給定的點,這個行進式是次不會完成的行進式。遠在3億人的最後一位邁過那個點時,新的一代已經出生繼續這條沒有盡頭的行列線。然而人口統計是中國非常古老的傳統,我們得知在公元156年,當時中國的總人口恢複到5000萬以上。在更近的時代,進行人口統計的步驟包括向每戶人家的家主提供戶口券,而家主有責任正確回饋所有親屬的消息,但沒有反饋上這些戶口券的固定日期,所以結果總是大致的,而不是精確的。
此外,並不鮮見能聽到人們談論漢語是一種全國都在使用,有一個標準(盡管各地略有出入)的語言。但事實是,口語分裂成了8種方言,每種都特征分明,對人的耳朵而言簡直是8種不同語言。每種間的區別,就像英語、荷蘭語、德語或者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和葡萄牙語。比如一個上海人,就幾乎不能理解一個廣州人在說什麼,其它情形也類似。學習一點在北京宮廷使用的方言,是所有的官員有義務,也是所有受過良好教育的商人和其它從業人員要努力的目標,即使隻是為了商業目的。這種方言被大眾稱為“官話”。帝國的書麵語是一致的,這僅僅意味著使用不同的聲音表述的想法在紙麵上有著統一標準的文字。就像阿拉伯數字的英語、法語和德語一致,但發音的方式截然不同。
排除方言的因素,口語的唯一困難在於“聲調”。聲調僅意味著某個音節和相同的音節有著不同的調子,這就能產生完全不同的語義。但沒有這些聲調,中國的口語卻會出奇地簡單。因為漢語裏沒有性、數、格、語態、時態或者其它我們可以用這些術語定義的變化。
可以舉出很多講話人犯錯的例子,比如某個學生叫他的仆人去拿隻雁,而當時他真想要的卻是一些鹽。“雁”和“鹽”的聲音相同,但聲調十分不同。下麵的例子很可能也是真的:一個英國官員向外交部報告稱天津人有在外國人身後大叫“毛子、毛子”的習慣,由此他推斷天津人被他們這些野蠻人頭上戴的東西驚住了。現在已經搞清楚,“毛子”或許是“帽子”的意思。而用另一種聲調發這個音,則是“長毛的人”,後者暗示外國人的大胡子,這才是他們真想表達的意思。這種稱呼現在也還能聽到,前麵經常還有“紅”這個形容詞修飾。
書寫使用的漢字,據知在過去3000年中一直使用,起初隻是粗陋的圖畫,比如人、鳥、馬、狗、房子和數字(一、二、三、四)等等。現在還有可能從一些演變過的現代漢字形式中發現它們和想表達的對象出奇地相似。第二步是把兩個更多的漢字當做部件組合在一起,通過它們的組合表達一個抽象的概念。比如說,一個拿著“拐杖”的“手”是“父”,但是這種簡單的組合方式顯然不能讓漢字表達更多的內容。於是中國人很快就發明出一種圖像加語音的係統,這樣,就能無限疊加生成新漢字,這是他們要的組合形式。如果需要表達全新的事物或者概念,新的漢字也可以被繼續製造出來。但現在通常的方式,是組合存在的漢字去表達需要的概念。比如說,中國人看了臼炮的獨特樣式後,與其造一個全新的字去表達這種東西,不如給了它一個合適的名字:“鳥炮”。
此外,就像中國的本地人和各地區的方言各不相同,盡管歸根結底這些是同樣的人和同樣的語言,他們的行為和風俗也有相似的程度不同的區別,中國某地流行的生活和禮儀習慣在另一個地方就未必流行。有一次我們會發現起初看上去不能妥協的區別,隻是在事情細節上的區別,而不影響它們在核心上的一致。很多旅行家或者其它人描述的中國風俗,僅適用於部分地區,而不適用於全部地區。不同的省份關於婚姻的禮俗不同,但是有某個典禮,某種意義上相當於我們的注冊登記,在幾乎每一樁婚姻上都是必需的:新郎和新娘必須跪下指天為證,他們還必須飲下紅線相牽的交杯酒向對方宣誓。紅色是喜慶的顏色,白色是哀悼的顏色。中國的信紙總是用紅線分行或者蓋上紅色圖案,一個用外國風格舉辦晚宴的中國官員,甚至在每條晚餐的餐巾上貼一片紅紙,以消除白色的不良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