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雲占據了半邊天空。
雲從極西方湧來,色澤蒼白而蓬鬆如破敗的棉絮,宛如附骨之蛆,在轉瞬之間侵蝕了蔚藍的天幕。同時湧來的還有浪。一線白浪延綿在海與天的接縫處,頃刻間推進到大海中央,如橫貫於世界兩端的銅牆鐵壁、毀滅世界的鏟車,以雷霆萬鈞之勢,刹那之中,粉碎所有。
海洋無聲地顫栗,巨大的衝擊波由遠及近。龐大如木蘭舟也顛簸起來,反倒是飛雲舟,在第一波衝擊到來的瞬間,舟身散發出燦銀色的光輝,憑空懸浮於海麵之上。
泠釵、若翩鴻與秦琅等修真者已然步入了永生不死的行列,心境早不是旁人可比,十分鎮定。德川海和亞當這樣的普通人卻無不色變,幾欲拔腿就跑。數百名等待登舟的修真者禦劍升入高空,觀望遠方的情況,一時間半空各色仙劍彩光繽紛。很快便有修真者用擴音之術大喊:“是潮汐之日提前了,大家不要慌!”
第一波海浪已經到來。
水聲轟鳴,震耳欲聾。壁立的白浪近十米,狠狠地撞擊在海岸線之上。
之前修真者的提醒起到了很大作用,碼頭上的眾人恍然省悟,記起西海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這樣一次由星月變幻和海底板塊變動引起,規模形似海嘯的“潮汐之日”。
潮汐之日的威力雖然可怕,但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海口碼頭有修真者的陣法防護。因此潮汐之日不僅不會造成危害,反而是西海的一大奇觀。
海水衝刷著碼頭,倒灌入大運河,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來不及離去的航船衝上運河兩岸。然而碼頭方圓半裏之內,卻有水一般的銀光從海底升起,形成透明圓柱形的屏障,將碼頭保護在內。眾人甚至能看清海浪拍打到銀色光幕時四濺的水滴。
此時沒有人去關注運河河水的暴漲帶來的損失,大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奇偉,即便是破壞也有如此震撼人心之美感。
繁複玄秘的陣法在腳下閃閃發亮,陣法樞紐的靈石將靈氣源源不斷地輸送至陣法四周。若翩鴻依然站在原地,眯起眼睛,半開玩笑地回應泠釵剛才叫她看雲的警告:“雲可沒有海浪美。”
“不好笑哦,翩鴻。”泠釵揚了揚細眉。先安撫了銜鈺幾句,才鬆開捂上銜鈺眼睛的手,指向麵前的滔天巨浪,唇角一抹笑意溫柔,“怎麼樣,很美吧?”頓了頓,又道:“若以恐懼之心看世界,則萬物蒙塵。”
“我記住了,姐姐。”起先看到巨浪,銜鈺不禁畏懼地往泠釵懷裏偎了偎,不過畢竟之前有心理準備,她很快就咬了咬嘴唇,勇敢地抬起頭。漸漸地,她也不由自主地被這奇景所吸引。
“看。”泠釵微微點頭,又示意銜鈺觀察。碼頭上的觀潮者由於身處陣法保護之下,一心觀景,十分入迷,而身處運河兩岸之人,卻個個一臉驚恐,忙不迭往高地上跑。“明白是為什麼嗎?”
銜鈺遲疑了片刻,大大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了一絲黑暗,小聲說道:“人……害怕自己不能控製的東西?”
“真聰明。”泠釵看著孩子漆深的眼睛微笑。銜鈺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幾乎被當作妖物焚燒的經曆,小嘴緊緊抿起,大而黑的雙眼流露出令人心疼的茫然。她知道銜鈺這些年的經曆對於一個孩子而言,實在太過苦澀。隻能盡力想辦法化解銜鈺心中的陰暗。
“險絕之處,方有天下至美之景。然而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欣賞。”若翩鴻與泠釵對視一眼,已然明白好友的意思,在一邊輕聲道,“奇異之人也是一樣。”
銜鈺沉默著思索了一會兒,眼裏忽然浮現出堅定的神情,低聲細細地道:“謝謝兩位姐姐,銜鈺日後決不會妄自菲薄。”
愛憐地撫了撫銜鈺還有些蒼白的小臉,若翩鴻轉頭對泠釵笑道:“海浪已經平穩了許多,我們上船吧。”
“這次潮汐之日的海浪來得如此驟烈迅速,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就會結束。”泠釵看了看那些意興闌珊準備登船的旅者,搖了搖頭,輕笑,“也罷,先上船再說吧。反正在海上修真者也無法及時預測災難,到時應對便是。”
泠釵如此無所謂的態度並不是因為消極,而是因為海洋,對於任何一個大陸、任何一個民族來說,都是神秘莫測和恐懼的代名詞。
遙遠的古代,人類發明航船,造船技術相對成熟之後,便開始了離開大陸、向外海探索的征程。那是一個緩慢而由無數冒險者的鮮血鋪就的過程。無數人為追尋傳說中被稱為“海外三仙山”的蓬萊、瀛洲、方丈而槎浮海上,一去不歸,被難以想象的恐怖海獸和數不清的古仙人為寶藏所設下的禁製吞噬。經過了漫長的時間,人類的技術和力量再度飛躍,終於開辟了這條“海上絲綢之路”。
然而人類並未真正征服海洋,人類雖然找到了避開海中洪荒巨獸和古仙人禁製的方法,但它們依舊存在於海洋的某處。至今仍會時時聽說西海中的古仙人禁製被人觸動。
海麵仍是波濤起伏,但是飛雲舟十分平穩,登舟沒有任何問題。眾人魚貫而入,同乘畫舫的那七人,依然與泠釵和若翩鴻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