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墓前的是一個老人。
他也許已經有六十歲了,或者還會更老一些。但他依然身材高大,十分健壯。細小的皺紋遍布他的麵龐,已經斑白的眉毛之間,常年的憂慮的思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他的五官很鮮明,曾經大而明亮的雙眼已隨著肌膚的鬆弛而顯得狹長,他的鼻梁很高挺,宛如古代君王雕像的鼻子那樣筆直,方正的下巴顯得很堅毅。年輕的時候,他一定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現在雖然他老了,但他並沒有失去力量,像一隻老去的雄獅,一個蒼老的君主,鬥誌與睿智並存。歲月剝奪了他的青春,卻給他帶來風蝕雨刻後才能擁有的威嚴,令他不動如山。
然而此時,正是這樣一位老人戴著白絲絨手套的手裏捧著一束沾著露珠的白花,清澈銳利的藍眼睛裏盛滿了深刻的悲傷。
“我親愛的雅西爾,你的眼淚我永遠都無法擦幹。”他喃喃地說,取出手帕將白花上的露珠一滴一滴仔細、輕柔地拭幹,然後將手中的白花輕輕地放在墓碑前。
雅西爾·利其亞,大陸曆573——593年。
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在墓前坐了一個又一個小時,化作一尊靜默的雕像,隻有鬢邊的發在風中輕輕顫動。
墓碑上的陰刻銘文隨著日影的變幻由清晰變得模糊。銘文刻上的是一句詩:她並沒有消失什麼,不過感受了一次海水的變幻,成了富麗珍奇的瑰寶。
老人雙手在胸前合攏,翕動雙唇虔誠地祈禱:
“願你安眠,雅西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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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奧菲爾行走於月光所照不到的陰影下,宛如一個孤獨的遊魂。
今晚的月光很好,當第一縷月光灑向大地,白色的醒月花就在這一霎綻放,第二天早上,在月亮的光輝被太陽掩住之時花瓣便會閉合。醒月花隻在有月光的晚上開放,它是亡者之花,傳說在它開放的每一夜,已經離去的靈魂便會回到親人和愛人身邊,在熟睡的他們身邊不舍地徘徊,直到晨光降臨,便又回到冥界。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是亡者靈魂的淚水。
奧菲爾停下了腳步,摘下一朵醒月花。蒼穹之下,醒月花彙成的海洋在月光下微微晃動,似在泣訴,無數夜光蝶在花海上翩翩飛舞。
遠方傳來空靈飄渺的歌聲,在寂靜的夜中仿佛清冽的月輝般散落一地。
“夜幕降臨的時刻
醒月花靜靜地開放
亡者的靈魂升騰
映著皎白的月光
冥河緩緩地流動
指引前進的方向
彼岸的引魂花開
分離的眼淚沾裳
……”
是誰呢?是雅西爾在唱歌嗎?奧菲爾側耳傾聽,卻抓不住歌聲傳來的方向。那歌聲像是從天而降,旋轉著飄落塵世。然而他抬起頭仰望天空,天空中隻有一輪明月高懸,像一隻冰冷的眼眸,無聲無息地注視著世間的悲歡離合,萬古不變。
雅西爾,我見到新的五大家族繼承人了。總有一天,他們也會被眾神推向命運的十字路口,就像我們和柏多拉一樣。還有凱迪爾,家族的未來,我們的“代替品”,我母親與你父親的兒子。他的麵容與你我如此相像,令我感到可怕和可憎。
奧菲爾在林中緩緩地前行,將摘下的那朵花插在胸口。月光投下的影子隨著他移動的腳步逐漸轉動,他終於在一片樹蔭下停住了,一塊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路途的盡頭,墓前是一捧醒月花,還有一個老人,他已來了一天,此時還是站在墓碑前久久不願離去。他擁有利其亞家族標誌性的金發已經發白,隻有天藍色的眼睛還明亮如昔——那是利其亞家族的現任家主,西方大陸諸家族的無冕之王,瑟洛齊。
奧菲爾眼裏陡然浮現深深的厭惡,後退了幾步,他決不願意看到那個人,更不願讓那個人看到自己。
夜色像巨大的幕布包裹所有秘密,令一切隱秘的感情可以安全地悄然展露。君王般的瑟洛齊宛如悲傷的老人像,痛苦沉澱,平日深深埋藏的情感難以抑製地在月光中浮現。
老人站在墓前,他的神情已經不僅是悲傷,還有更加深重的懺悔。他已經老了,他的心再也不像年富力強的時候那麼堅強,悲傷和比悲傷更痛苦的愧悔日益蠶食著他的內心,他已然無力再承受失去。
“我曾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現在才發現沒有。我已經失去了你和奧菲爾,難道還要再失去凱迪爾嗎?”
瑟洛齊凝視著墓碑,喃喃道。記憶中的往事已經和現實中的憂思混雜在一起,令他心力交瘁。下一刻,他的眼神卻忽然泛起年輕時麵對敵人的那種不服輸的狠厲,大步走向拴在一邊的馬:“不,我必須回去麵對,我不能再失去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