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亞瑟站在原地,不安地窺視著書桌後的主人。
這是個昏暗而巨大的房間,隻有書桌前閃爍著點點燭光,其他的一切事務都籠罩在黑魆魆的陰影裏,隱約能看見那是一排又一排的書架,一直排到亞瑟看不見的盡頭。
亞瑟不喜歡這個地方,呆在這裏令他覺得每分鍾都更加壓抑、陰森。沒有盡頭的書架總是讓他想起小時候做圖書管理員的爺爺在一起的時光——那個圖書館已經廢棄,可爺爺在那裏工作了一輩子。而新的圖書館不需要爺爺這樣的老掉牙的老頭,所以爺爺隻能領受微薄的薪水,繼續守在原處。
記憶裏那同樣沒有盡頭的書架,古舊的書頁都已經酥了,還有鋪天蓋地的灰塵和蜘蛛網,和一個衰弱將死的老人。被遺忘,被拋棄,毫無生機,仿佛整個世界的灰塵都聚積於此。
現在這個房間,總是讓他回憶起兒時某些灰暗的記憶,因而感到說不出的厭惡。雖然厭惡的浪潮時時催迫著他,但亞瑟此時無法離開,他隻能盡量站在被燭光籠罩的地方,不去注意那些黑暗,盡管這樣便會比較靠近主人。
有時他會想,為何自己要避開黑暗?作為黑暗神卡爾的信徒,黑暗應該讓他感到安全;為何自己要避開光明?他的主人高潔光明如神祗,他卻並不願意靠近。
他隻想遠遠避開的主人仍在看書,用左手支著腦袋的時候像個年輕的學生,樣子專注卻不經意流露出幾分無聊和茫然。
主人的模樣也的確是個青年,身著樣式極其簡潔的束袖純黑長袍,略長的、絲綢般的淺金色頭發細碎地垂落在肩頭、臉頰上,雙眼翠綠如特利西帝國進貢來的祖母綠寶石,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整個昏暗的房間裏,隻有他依然耀眼,仿佛有柔光從他的身體中散發出來。
他為何如此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可是亞瑟非常清楚,事實絕非如此。五年前亞瑟隻有二十歲,還不是這位殿下的侍從,卻也見過幾麵。而今亞瑟臉上已有了滄桑的痕跡,可對方卻絲毫未變。而且如果傳聞屬實,十餘年前,黑暗之子就已經存在於教廷之中。
連神的代言人——教皇都在漸漸老去啊。難道黑暗之子真的是不老不死的神之子?亞瑟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微微顫抖。難道黑暗之子不是人類嗎?
柏多拉年輕的麵容在燭光中如凝定而完美的雕像,亞瑟覺得各國王子也不過如此,或者說,他認為故事中那些年輕有為,俊美高貴的王子就該是這個模樣。
如果自己有這樣的容貌和氣質,必定不會像主人一樣身著黯淡無光的黑色長袍、日複一日地在陰暗的藏書室消磨時光。亞瑟是個小人物,但這不妨礙他知道,教皇不肯將權柄下移,所以多年來黑暗之子在名義上地位雖僅次於教皇,卻沒什麼實權。
可亞瑟不明白的是,處在這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黑暗之子是真的對權力沒有過大的欲望嗎?還是他根本就是隱藏得太深?他隻確定一點,教皇對黑暗之子極其提防,安插了極多眼線。因為亞瑟自己,就是教皇最主要的眼線之一。近五年來,他見證著大人物的一切。
他與那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傑裏,是黑暗之子的貼身侍從。
這幾年來,亞瑟一直將黑暗之子的行為向教皇彙報,事無巨細。
小時候,亞瑟的身體就不如同齡的男孩強壯,不能靠做力氣活謀生。他看著那些健壯的男孩們在院子中赤膊玩鬧,那是他無法參於其中的群體,他在其中隻會被其他男孩排斥、嘲笑。
可是沒關係,他有些自卑又自傲地想,那些炫耀著有多強壯的男孩是多麼愚蠢啊?他們有再大的力氣,以後也不過是靠著力氣勞碌一生的命罷了,而自己頭腦靈活,又識字,日後一定比他們更好。
但他沒有錢上好學院,即便去了,以他出身的低微,畢業之後也不過擔任文書的工作。隻有去神學院,才有可能平步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