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鈺跟在卡頓教授身後,經過煉金實驗室、主教學樓和鍾塔,向圖書館走去。一路上有很多學生從僻靜的小徑中走出,前往人群比較集中的地方。學院外的衝突沒有結束,但是未曾再波及到學院,總體來說,情況並不是很緊張。
然而銜鈺此刻卻是極為心神不寧,仿佛即將被押入刑場。顱腦一跳一跳的疼,像是被重錘敲打,胸悶至極,每個出現的人都令她極為煩躁,說話和腳步聲都被無限放大,就像有某種龐大而不可言說的陰影越逼越近,壓抑得令她喘不過氣來。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她隻想找個清靜開闊的地方自己待著。
不知不覺中,她落在了卡頓教授身後。但她並不想趕上去,也不想讓其他人發現她的異常。趁卡頓教授正在與遇見的教授和學生談話,銜鈺一步步退開,最後越走越遠,獨自爬上了鍾塔。
夜間的鍾塔並無其他人在,塔內一片漆黑,銜鈺卻並不害怕。陰影重重,而她隻覺安全與自在。她一鼓作氣地爬到塔尖。浮雕了諸神傳說的巨大的金屬鍾和撞錘掛在塔頂,微不可見地晃動。
鍾塔是這附近最高的建築,景色開闊,長風浩蕩,銜鈺大口大口地呼吸,覺得頭痛和窒息感有所緩解,她不確定這種症狀究竟意味著什麼,隻是不安,強烈的不安。仿佛就要……失去自我。
這是否因為她的下一個生日,即將來臨?
夜風滌淨了頭痛和煩躁,銜鈺站在塔尖,舉起雙手對著月亮張開十指,看月光漏過十指投射在地麵變幻出的形狀,想要尋得一絲平靜。
她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的生活。其實也沒有多久,從被姐姐從祭壇上救下到來到亞培曆斯也不過就幾個月的時間,但感覺上卻恍如隔世。
回想起來,在她年紀還小、與正常人無異的時候雖然生活在平凡的小村裏,但父母還是對她很好的。直到八歲的某一天,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忘記了前一年的所有記憶。她的父母以為她得了什麼怪病,求醫問藥也沒有辦法,結果就是一年又一年地重複,時間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她永遠都是八歲,八歲的外形,八年的記憶。
起初她開始停止生長的前幾年裏,父母和村民還算是對她不錯。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數不清的怪事圍繞著她發生。他們越來越害怕她、越來越厭惡她,以至於情況越來越惡劣,後來把她驅趕出了村子。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處,隻能在村子附近流浪。
她也曾想過離開村子,不再回來。可無論流浪出多遠,她卻總是在忘卻前一年的記憶之後返回村子,她不記得前一年中村民和父母是怎樣對待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做過他們害怕的那些怪事,她隻想回家。
一年又一年,長此以往,她終於成為父母和村民無法擺脫,誓要除去的噩夢。以至於這一次,村民們終於決定將她當成妖物燒死。
當她被綁在祭壇上的時候,其實對村民和拋棄她的父母已經沒有多少怨恨,她隻覺得茫然。即使活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怎樣繼續下去,就像一個小小的孤魂野鬼,懵懵懂懂地年複一年在小村外遊蕩,一直到死去?八歲的身體,八年的記憶,簡直像一個最可怕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