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人森林的夜風並不溫柔,帶著從獸人所居的那多絲拉大平原吹來的荒涼而粗獷的氣息。
銜鈺的長發在風中拂動,她抱著膝蓋坐在凱迪爾等人花了一小天時間搭成的木屋棚頂,悵然地望著夜空。
今夜的星星不甚明顯,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輪銀色的月亮,散發出溫潤的玉色的光芒。
不由自主地,她就想起了驀然曾經教給她的那些詩詞,“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同樣的詩詞,泠釵和若翩鴻也曾給她念過。
她知道嫦娥的故事有兩個版本,其一是嫦娥是為了保護自己丈夫得到的長生不老藥不被奸人所得,在迫不得已下吃掉了長生不老藥,另一個版本是嫦娥背叛了丈夫,偷吃了西王母賞賜的仙藥,升入了月宮。
無論哪一個版本,都是獨自一人孤獨寂寞的結局。若長生,物是人非,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遠去,那又有什麼意思?可若她隻能在一日日的衰老中仰望著永遠可望而不可及的他,讓無窮無盡的思念和得不到的痛苦煎熬內心,她寧願追求永生。
但在那時,下一世能轉世到東方,已經是她能期望到的最好結局。成神之路太過難走,而在東方,總有一絲機會。
猶記得他說“我等著你”時她心裏的欣喜和甜蜜,她過去憂心壓抑的一切,在那一刻都不再重要。
那時她體察入微,雖不知驀然的真正身份,卻也明白他不是一般的修真者。他們兩個的身份並不對等,她原以為他沒有必要,所以也不需要給她任何承諾。
她從沒想到得到承諾之後,居然還有那麼多的坎坷。
他沒有等到她老去,便在她麵前灰飛煙滅。而她也被逼迫著,無法再好好活下去,隻能拚死抗爭。
他是仙人,原本大可不必為她和奧菲爾做這麼多。
銜鈺以手覆住自己的臉頰,每每想起當初驀然的殞身,就感覺自己的心仿佛再被硬生生地撕碎了一遍。
一隻柔軟溫暖的手搭在了黑發少女的肩上,然後是泠釵溫柔如同春水的聲音在寂靜中流淌:“在想什麼?”
銜鈺無聲無息地一笑:“我在想,不知道驀然的轉世,是不是也在某個地方,凝望著同一輪月亮?”
她頓一頓,輕歎了一聲,聲音漸漸沉重:“還有我的父親,奧菲爾,凱瑟琳娜,海妮娜阿姨,他們是不是也望著月亮,想著該怎麼度過明天,心裏充滿了憂慮?我到現在才明白,過去我有太多的事情都做得不夠,不好,把重擔都留給了他們。原本他們該走一條比現在更好的路。”
泠釵在她身邊坐下,也望著月亮,柔聲道:“你不需要如此自責。包括你在內,每一個人都應該有更好的路。讓你們不幸是諸神,是他們的私欲,毀掉了你們的人生。而且我想不論驀然,奧菲爾,凱瑟琳娜,還有你的父親,他們都是甘願的,沒有人會怪你。”
“可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好恨。”銜鈺微微搖搖頭,垂下目光,“恨自己當年太不小心,沒有覺察出測試,以至於牽連了驀然;更恨諸神,當年他們把我們三人分開,用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和願望來威逼利誘,逼我答應他們的條件。我從來都沒有那麼害怕過,諸神的力量太強了,直達我的內心,他們能看透我的所有恐懼,並且提醒我這些恐懼隨時都有可能成真。”
“是的,他們有那個能力。”泠釵伸出手,憐惜地撫摸著銜鈺的頭發,“你做出了決定,沒有被嚇倒,你很勇敢,所有珍視你的人都會為你驕傲,支持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