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
“嗯?眼睛又開始疼了?我看看。”
“沒有,我隻是突然想喊你一聲。”
“......外麵陽光很好,要出去嗎?”
“......好。”
白衣人轉過頭,柳長寧看見,他眼上纏著層層繃帶,長發垂散在椅背,一片綠葉緩緩從樹梢落下,停在他的發髻上。
“回來了。”那人冷峻的嘴角微微勾起些許弧度,便是一個淺笑。一切恍如從前,蜀川穀底的時光。
柳長寧喉嚨一塞,眼睛幹澀的發疼,他眨眨眼,沙啞著嗓子道:“你......”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他想問,你是人是鬼,是來找我索命的嗎?卻在張口時突然發現,這一切都不重要。
白衣人從藤椅上站起身,樹葉順著他的長發垂落於地。縱使目不能視,他的腳步也不曾有半分遲疑,徑直走到柳長寧跟前,道:“今日你回來晚了。”
柳長寧愣愣得望著那張熟悉的臉,口中喃喃道:“晚了嗎?”
白衣人點頭:“往日裏,我隻需念功法一百遍。”
柳長寧心髒一陣刺痛:“這次,你念了多少遍?”
白衣人說:“一萬三千六百遍。”
“已經,這麼久了......"
“一百三十六天零四個時辰。”
他與他,已有四個月零十四天,不曾見過。
柳長寧抬起手,想要碰碰眼前的人,卻被對方側開身體,躲開了。他想,他終究是怨他。這樣也好,他怨他,也好。
“羅君濟是你殺得吧。”柳長寧緩緩收回了右手,“李誌平的事,也是你做的?歐陽羽,大概已經死在外麵了,對嗎?還有這副地圖,”他從衣袖裏拿出那副地圖,“是你刻意留在羅君濟屍體旁的?”
顏硯後退一步,直視著他:“是我。”風吟雅的身體,殘留著對柳長寧的渴慕,他不確定如果不離柳長寧遠一點,身體裏殘留的意識會不會驅使他將眼前人攬入懷裏。
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柳長寧整個人瘦了一圈,簡直可以被風刮走。細長的手腕上,血管清晰可見。眼底下是淡青色的眼圈,神色沉鬱,嘴唇白的幾乎沒有血色。
柳長寧移開視線,似乎想笑一下,卻不知為何,那笑容更像是掛在他臉上:“所以,這是你設下的圈套,引我跟歐陽羽兩個前來?”
顏硯望著柳長寧:“你應該一開始就看出了這是個圈套。“
柳長寧道:“不管是不是圈套,我總是得來。就像你必須得為天獄教的人報仇一樣。”
“我們,都沒有第二種選擇。”
“為什麼?”為什麼風吟雅那樣相信你,你卻要他的命。
顏硯終於還是問出口了,他能看得出,柳長寧並非對風吟雅無情,兩個人最後怎麼會成了這樣?
柳長寧眼神空蒙,他緩緩道:“風吟雅,當初你以一己之身單挑武當、崆峒、青城、禦劍山莊等諸多門派,未嚐有過敗績,何等恣意?你可想過......”
“你可想過,那些敗在你手下的武林名宿會怎樣?你那個時候那麼驕傲,怎麼會想到這種事?”
“我父親,就是曾敗在你手中。在你離開禦劍山莊的一個月後,我父親便因為鬱鬱寡歡,病倒了。”
“所以當初你進蜀川......”
“蜀川山穀中有一味藥草,而我父親的病,就需要這味藥草。”
“你那時突然離開,也是因為你父親的病?”
“是,那時家裏來信,說父親快不行了。”
顏硯默然:“你當初,或許不該救我。”
柳長寧並不看他,他靜靜地望著草屋下的金盞菊:“或許吧,那時,如果我能再提起回去半個月,我父親......我踏進禦劍山莊時,父親隻來得及交代我最後一句話。”
他們之間,原本是有和解的可能的。隻是那時,風吟雅貪戀著蜀川穀底的時光,偷偷將藥汁倒掉,拖延了解毒的時間,於是,一切便無法挽回了。
“那時你說得血債血償,便是如此?”
“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此,我再無第二條路可選。”
柳長寧從腰間抽出佩刀,鋒利的刀刃在光線下閃著寒光。他垂著眼睫的樣子,是獨屬於蜀川穀底楊安的表情。
顏硯心裏一陣窒息,他聽見柳長寧說:“江湖中人一向奇怪,禦劍山莊的莊主,卻不用劍。風吟雅,”他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顏硯搖頭。
柳長寧開始大笑,隻是他笑聲,聽起來,卻比哭聲還讓人難受:“因為,柳氏一族,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禦劍山莊傳人。我們柳家,是東瀛人。”
海外有島,名扶桑,島上之人,善刀術,刀身筆直而尖端彎曲,喜金盞菊。
柳長寧的刀,名‘霜’。霜降時分,菊花盛開。
柳長寧望著手中形狀奇特刀,他的眼底,是化不出開的沉鬱:“在我做為漢人活了二十多年後,我父親突然在臨終前告訴我,我其實是東瀛人。我救的那些漢人,在五十多年前,舉起屠刀,滅了扶桑一族。”
五十多年前,前朝滅亡,當朝皇帝為了穩固沿海一帶的統治,下令海軍出海,滅扶桑半城。自此,扶桑俯首稱臣,作為朝廷附屬國。
而當時的柳氏族長,是扶桑國的守城大將。
顏硯心下喟然,他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柳長寧的意思:“你上天獄教,是為了傳聞中,天獄教的聖地?”
柳長寧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天皇派遣間諜潛入中原,寄希望於能找到當初前朝留下的寶藏,和那些軍事要塞地圖,以及船隻建造圖紙。我們柳氏一族,便是被派來的東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