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從外城駛進皇城,停在宮門口。雪花從半空瑟瑟飄落而下,落在琉璃宮瓦上,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已積了半寸多厚。一場大雪一場寒,肅穆莊嚴的朱色宮牆,因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多了幾縷清幽之色。

侍衛掀開簾子,魏公公從裏麵下來,立刻有早早候在宮門口的小太監撐著傘碎步跑過來。他轉身朝裏麵的安王行了個禮:“那老奴先行一步了。”

安王從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他眉宇間雖然布滿了舟車勞頓所帶來的風霜之色,神色卻是極好,笑著點頭說:“公公慢走,替本王向皇上問聲安。”

魏公公欠了欠身,輕輕揮了下手,七八個侍衛護著馬車,在漫漫大雪裏,朝安王府的方向緩緩駛去。

顏硯翻身下馬,從小太監手裏接過竹傘,擎傘站在雪地裏。他還是一身簡單的布衣,長發束起,站在這代表著至高無上權力的皇城前,卻沒有半分突兀。這樣的一個人,天生便注定不凡。

魏公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勞煩賀將軍跟老奴進宮麵聖。”

太和殿前有一片極大的空地,是文武百官上朝時等候召見的地方。此時早朝已過,空地裏空無一人,在這樣的一片雪色裏,便顯得尤為空曠寂寥。

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身前的白茫茫的一片,身後留下的,是一串長長的腳印。顏硯擎著一把二十四傘骨的紫竹傘,緩緩地跟在魏公公身後。路至中途,步伐漸慢。

隻見漫天雪色裏,一人身披黑色大裘,沿著漫長的石階,一步一步的走下來,最後停在了最後一階玉階前。

狂風驟起,刮起地上的落雪,模糊了彼此的視線。天地間,變得朦朦朧朧一片。

魏公公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在了顏硯後麵,顏硯握緊手中的竹傘,深吸口氣,不讓賀之靖身體裏殘留的情緒影響自己,緩步朝石階前的青年走去。

他的腳步很慢,很穩。一如很多年前,入宮覲見的將軍,在經過那個少年皇子身邊時,毫無征兆的慢下腳步。

靖平二十一年,賀之靖奉旨入宮覲見孝英宗。那日也是雪天,經過太極殿前的空地時,不經意間注意到了那個直愣愣地跪在雪地裏,臉色發青的少年。

漫不經心的詢問,內侍悄聲告訴他,那是皇長子,朱銘玟。

孝英宗是個中庸的帝王,既不努力進取,也不過分昏庸。他稱不上一個好皇帝,更稱不上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卻是個好情人。終其一生,孝英宗愛過,也隻愛過一個女人,貴妃洛氏。為了這個女人,他讓後宮虛設了二十多年,很多宮妃直到死,也盼不來君王的再度垂憐。

朱銘玟的母妃,便是那些妃嬪中的一個。

從太極殿再出來時,朱銘玟已神誌不清,卻還固執的跪在宮殿前,挺直的脊背猶如雪中青竹。

望著少年倔強的眼神,賀之靖的腳步,不知不覺就慢了下來。一刹那的時間,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讓他在之後的很多年裏,不斷憶起,不斷痛苦的決定。

他微微彎下腰,在少年逐漸渙散的眼神裏,不顧少年微弱的抵抗,將對方從雪地裏抱了起來。

朱銘玟沒打傘,飄飄揚揚的雪花落滿了他的發絲、肩頭。他嘴角緊抿,直直的看著向他走來的顏硯,姿態固執的一如當年的那個少年皇子。

顏硯將傘往前傾斜了下,不算大的竹傘,堪堪遮住了兩個人的頭頂。

朱銘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的動作,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對方的影子。

顏硯試探性的咳嗽了一聲。

朱銘玟恍然驚醒,下意識就伸出雙手,像是想要擁抱他。

顏硯敏捷的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對方的動作。

“你......”朱銘玟雙手慢慢放下,聲音幹澀,“你怎麼穿成這樣?”

顏硯心道:還不是拜你所賜嗎?口中卻說:“罪臣身負皇恩,當以此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