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弗朗茲很快便陷入痛苦的單戀之中。他老是想見到她,心裏隻有這位傑出的歌唱家,活著隻是為了看著她、聽她唱歌,在這世界上,他不想有太多朋友,而這剛好與他的名望與身份不相稱。
這種單相思是如此猛烈,以致損害了他的健康。完全能夠想象,如果再出現一個情敵,他得忍受怎樣劇烈的妒忌的折磨,會遭受什麼樣的痛苦。可據他所知,不必有這種煩惱——甚至連那個外貌及人品能引起注意的可疑人物都不是。
那是弗朗茲上次遊玩那不勒斯時,有個年紀在50~55歲上下的人。很顯然這位不苟言笑的人盡量使自己生活在上流社會流行的世俗之外。人們對他的家庭、地位、過去一無所知。人們看見他時而在羅馬,時而在佛羅倫薩,隻要是絲蒂娜在那裏。其實,他隻有一種激情:傾聽這位享有聲譽的女藝術家歌唱,她當時在聲樂藝術中正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假如自從在那不勒斯的舞台上見到絲蒂娜以來,弗朗茲隻是為了她而生存的話,這個古怪的藝術愛好者過去的六年則隻是為了聽她的歌唱而活著。但並非她的人而是她的歌聲,那就像他呼吸的空氣一樣不可或缺。除了在舞台上,他從未渴望過見到她本人。他也從未登門拜訪過她或寫信給她,但每當絲蒂娜演出時,無論是在哪家劇院,總是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一件綠色長外套,戴著一頂遮住臉的大沿帽,在劇院的售票口穿過。這個男人會迅速走到事先預訂好的私人包廂裏,整個演出過程中他始終保持著沉默。但等絲蒂娜唱完最後的一曲,他便悄悄走掉,其他歌唱家,無論男女都不能留住他——他甚至從沒聽其他人唱過歌。
如此古怪而熱衷的觀眾是誰呢?絲蒂娜無從打聽。由於她生性十分敏感,她真的開始害怕起這個古怪的家夥來—
—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確實存在。盡管他在包廂裏她看不見他,但她知道他在那兒,她感覺到他從傲慢地神情專注地望著她,他的光臨使她深感不安,以致於她幾乎聽不見觀眾歡迎她登台後雷鳴般的掌聲了。
如上所述,這個人從未接近過絲蒂娜。但如果他不奢望認識她—
—我們必須強調這一點——為什麼這位女演員的一切卻成了他關心的對象,而且就因為這個原因他收藏了偉大的畫家邁克爾·格雷戈裏奧為她作的最美的畫像:絲蒂娜充滿激情、高貴,是她所飾演的美麗人物的化身,畫像非常珍貴,非常值得她那富有的崇拜者為之付出巨資。
即使這個怪人在絲蒂娜演出的時候一直獨自待在他的包廂,即使他從不走出房間而隻去劇院,也不能證明他就生活在完全的孤獨之中,不,一個和他同樣古怪的同伴分享著他的生活。
這個人便是奧凡尼克。他是那種未出名的科學家之一,懷才不遇,他對這個世界感到煩透了。
奧凡尼克中等身材,很瘦弱,像患了肺結核似的,一副類似“骷髏”的蒼白臉色,特別是他的右眼上蒙著一塊黑色眼罩,他是在做一次物理或者化學實驗時失去右眼的;他鼻梁上架著一副搭配古怪的眼鏡,隻有左眼上有塊淡綠色的鏡片。他獨自散步時,指手劃腳的,好像他是和某個隻聽而從不回答的隱形人在談話。
這兩個人,古怪的聽歌迷和古怪的科學家奧凡尼克,都很出名,至少像他倆將來一樣出名。固定的演出季節把他倆牽引到意大利所有的城鎮,他們引起了大眾強烈的好奇心。雖然他們總是回避著記者及莽撞的來訪者,人們終於還是打聽到了他們的名字和國籍。那個古怪的聽歌迷出生在羅馬尼亞,弗朗茲第一次詢問他時便得知:
“魯道夫男爵。”
這便是弗朗茲初來那不勒斯時的情景。兩個月以來,聖卡羅劇院場場爆滿,絲蒂娜的成功與日劇增。她對她的全部曲目的表演從未像現在這麼動人,她引發的熱情歡呼也從未比現在更加熱烈。
每場演出,弗朗茲總是坐在正前方貴賓席上,魯道夫男爵則坐在他的包廂裏,身心投入地聽這些動人的歌,沉醉在這極其美妙的音樂之中,仿佛沒有這歌聲他們將不能生存。
此時在那不勒斯傳開一個爆炸性傳聞—
—一個公眾不願接受的傳聞,但卻最終警告了這些音樂愛好者。
據說絲蒂娜將在這次演出季節結束時退出舞台。什麼!在她歌唱的黃金時期,在她美貌的最佳時期,在她藝術生涯的全盛時期,她會考慮引退嗎?
這看起來令人難以相信,但卻是真的,魯道夫男爵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不讓她實現這個目的。
這個神秘觀眾總會坐在包廂裏,盡管看不見他,但最終還是引起絲蒂娜沒完沒了的恐慌,她甚至不能克製。她一登上舞台就立刻覺得被這種不安籠罩住,觀眾們已經注意到了她的慌亂,而且已損害到了她的健康。
她明白離開那不勒斯逃往羅馬、威尼斯,或到半島的其他任何地方去均不能擺脫魯道夫男爵。甚至她離開意大利去德國、俄國或法國也無濟於事。他會跟蹤她到每一個她唱歌的地方。為了徹底擺脫這個難纏的人,惟一的辦法就是退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