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中可靜?”
“嗯。”
魏瑾泓輕頷了首。
賴雲煙張口慢慢道,“今年冬寒,庵院前堂的井凍住了,老主持讓掛單的女師傅和香客去了後麵的古井取水用,那水四季常溫,煮起茶來別有一番味道,我還帶了些許回來,回頭差人給你送點過去。”
他開了口,她就跟著釋放善意吧。
哪怕哪日又再撕破臉,但他們都老了,能平和的時候就平平和和吧。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糾纏永生永世的愛恨情仇,人的身體會疲,情緒更是這樣,人活到一個份上,隻要不爭不奪就能活得好好的,那還是安安靜靜的好。
再則,他與她又鬥了這麼些年,在立場分明的如今,其實隻要他願意休止,她也願意。
誰都能好過點,何嚐不好。
“多謝。”天冷,水沸得慢,魏瑾泓看了看還沒煮開的水,漫不經心與她道,“看過世朝的信了?”
“看過了。”都是叮囑她的飲食起居的,賴雲煙想及不由笑了起來。
“他下月初七回來。”他道。
“知道了。”賴雲煙頷首。
魏瑾泓看著這時慢慢起了煙霧的紫砂壺,不再出聲,直到水開得好一會,麵前有柔荑伸出時,他稍一愣,這才回過神替了她的手提壺而起。
泡好茶,給她倒好,他又沉吟了一下,這時,對麵的她了然地笑了笑,“說吧。”
魏瑾泓抬起眼,看著她平靜的臉,而這時她的目光靜止得就像沒有波瀾的水麵一樣,看不出悲喜歡愁。
“皇上說,在過年之前接世朝到宮中陪太子住幾天。”他說完,喉嚨不由自主地緊了一緊,他幹澀地吞了吞口水,等著她的臉驟然冷下。
“煦陽不是才進宮?”她開了口,語氣卻是溫和。
為著煦陽的進宮,兄長可是沒少發愁,要派最得力且機敏的小廝跟隨,要打點宮中的一切,還要提防府中的內賊,因此賴府這段時日可是大變樣啊。
魏瑾泓奇怪,但又莫名安心地看了她一眼,隨之他頓了頓,道,“皇上想見見這對表兄弟。”
賴雲煙良久無聲,心也稍稍有些疲憊。
千古以來,多少人想要皇帝的重用,而煦陽伴讀,兄長不是不願意的,世朝常被召進宮,魏府當這是榮耀,隻有她這個不合時宜的人,覺得那宮裏的路幽暗又曲折,大人進去走得一個不妥都會摔跟頭,何況是不通太多人事的小兒。
可她哪管得了那麼多的事,替那麼多人做得了那麼多的決定。
她久不出聲,魏瑾泓也抿緊了嘴,頭微垂著,眼睛看著亭外被雨打亂的湖麵。
她又會覺得他心狠吧?
“除了魏,賴兩府,皇上還要見誰家的?”賴雲煙把冷掉的茶杯端起,魏瑾泓眼睛看過來,頓了一下。
“換一杯。”他道。
賴雲煙搖了搖頭,把冷掉滿是苦澀的茶水一口咽入口中,慢慢地吞下。
苦茶也好,苦酒也罷,很多人生中的無可奈何的事都是自己造的,隻能自己嚐,自己咽,自己解決事端。
“孔,曹,司。”他回了她先前的問題。
前兩家應是九大家裏的孔曹兩家,而司?
“司仁?”她道。
“嗯。”
賴雲煙垂下眼瞼。
“不再問了?”
“問多了,於我無益不是?”賴雲煙朝他笑了笑。
魏瑾泓點了下頭。
她知道的越多,別人就越忌諱她。
到時,她付出的也就更多了。
而皇上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是喜歡別人反抗的人,尤其是來自一個女子。
上世她最好的一點就是好在她鋒芒畢露之際,就遠離京城,去了外麵遊曆,雖於她女子的名聲不好,但到底還是躲過了不少事。
“於我,皇上是怎麼說的?”
“妄自尊大,”魏瑾泓說到這,淺笑了一下,“讓我好好管教。”
賴雲煙笑了起來,好久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他們都知我們……”
都知他們是重生過來的?
“不算細知,但知你我一體。”許是她聲音平和,雨水拍打湖麵的聲音都帶著幾分輕盈,魏瑾泓也慢慢地道,“你隻要跟過去一樣什麼事都不出麵,皇上的眼睛也不會放到你身上來,別的,在皇上眼裏,你隻是我魏某的妻,岑南王妃的閨中密友。”
他們命數皇上再清楚不過,但她是什麼樣的人,他防得緊,她對外也防得緊,外人都不知真貌。
就是他們的孩兒在皇上麵前說起他娘,他也多了幾個心眼藏著她的事,跟皇上說她的話,跟他對外人說她時的話都差不多。
“岑南王?”他隻一句話露出半個音,對他知之甚詳的賴雲煙卻從裏麵聽出了不對,“他也在局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魏瑾泓又輕頷了下首。
“這局,也太大了。”賴雲煙笑笑,搖頭嘲道,“我自詡這世還算擅於自保,哪想還是在我跑不掉的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