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娘看秦秀才一眼,秦秀才笑嘻嘻地給姐姐斟滿了酒,芳娘端起杯子卻沒往嘴邊放,隻是輕輕地往地上一倒,接著嘴裏喃喃念了幾句。秦秀才不料芳娘會這樣,不由愣了一下。
芳娘已經抬頭看著他:“你今兒酒喝的也不少了,這杯酒,就當敬地下的爹娘吧。”說著芳娘轉向褚守成:“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今兒還要守歲,你也停了吧。”
褚守成剛要抬頭說什麼,就打了個酒嗝,一股酒味衝了出來,芳娘不由捂一下鼻子,這下褚守成的臉更加通紅,乖乖放下酒杯。
秀才娘子見他們都停下不吃,收拾起碗筷來,芳娘和她一起把碗筷收到廚下,廚房裏還點著燈,秀才娘子一邊洗著碗筷一邊有些忐忑地道:“姐姐,相公他隻是想你和大哥能過一輩子,沒有別的念頭。”
芳娘拿過秀才娘子洗好的碗擦幹淨上麵的水放到櫥櫃裏:“我知道阿弟在想什麼,可是有些事情,我既已做了決定,就不會改了。”秀才娘子又把一個碗遞過去:“可是姐姐,這麼多年來你這麼辛苦,相公一直對我說要好好照顧你,如果……”
芳娘伸手按一下她的肩:“你和阿弟對我好,我知道,但是我的事,我曆來不喜歡別人在旁邊指手畫腳,阿弟他當然也知道,你是個好媳婦、好弟妹,有你陪著阿弟我很放心秦家有你這樣一個主婦,以後一定會興旺,小妹的日子也過的很好。”
這才是芳娘當初想出家的原因吧,秀才娘子覺得眼睛酸酸的,想掉淚又想起今日是過年,掉淚不吉利,掩飾地回頭拿起一筲箕已經炒好的花生瓜子,趁回頭時候快速地用手擦一擦淚,接著回頭笑著說:“這家裏沒有了姐姐就像少了很多人,以後……”
芳娘接過那筲箕瓜子花生,看著秀才娘子拎起水壺,笑著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人也是一樣的,阿弟已經當爹了,他又不是沒主見的人,你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的,至於我,”
芳娘微微側頭:“瞧緣分吧。”秀才娘子再沒說話,和芳娘走進堂屋,春兒已經趴在秦秀才的懷裏睡著了,秦秀才靠在椅上,眼半睜半閉也不知道在做什麼,褚守成的酒已經湧了上來,整個人趴在椅背上,看起來已經進入夢鄉。
秀才娘子把水壺放到火爐上,上前抱過秦秀才懷裏的春兒,秦秀才這才睜開眼,秀才娘子嗔怪地道:“你也太慣著他了,睡著了就該把他放回床上,哪能這樣一直抱著,你也不嫌沉。”
秦秀才打個哈欠,方才那幾杯酒也讓他有了困意,隻是強撐著沒有入睡,聽到妻子抱怨隻嗬嗬一笑,秀才娘子又白他一眼,抱著春兒往房裏去。秦秀才看一眼芳娘,正好看見芳娘去推褚守成,忙對妻子道:“我也跟你去把他放下,這孩子越長越大,你都快抱不動了。”
秀才娘子哪裏肯把春兒給他,兩夫妻抱著孩子走了。褚守成睜開眼,麵前是一杯茶,一時褚守成忘了身在何處,把那隻手推開:“阿婉,我喝醉了,讓她們給我做醒酒湯來。”說著褚守成又閉上眼睛,耳邊並沒像往常一樣傳來丫鬟溫柔的聲音,而是芳娘在說話:“醒酒湯是沒有的,你想睡呢就太早了,先喝杯茶消消酒。”
褚守成把眼睜開,麵前不是永遠都漾著溫柔笑容的阿婉,而是那張從來對自己沒什麼好臉色的芳娘的臉。褚守成接過她手裏端著的茶一口喝幹,茶葉放得極多,這茶喝起來也很苦澀,要在平日褚守成一定要再抱怨幾句,可是那日之後褚守成已經沉默了很多,把茶杯放回到芳娘手裏的時候還說了聲謝謝。
芳娘的眉揚一下,這位大爺今日也曉得說聲謝字,真是不易。兩人坐在火爐邊,芳娘把花生瓜子往他那邊推一下:“你在你家的時候,對那些丫鬟小廝也道謝嗎?”
丫鬟小廝道什麼謝?他們服侍自己不是應當的嗎?看見褚守成搖頭,芳娘心裏道聲果然就道:“那你娘呢,她要給你什麼你會說嗎?”自己的娘?褚守成看著芳娘,本要再次搖頭,可平日間覺得理直氣壯的搖頭現在不那麼理直氣壯了。
娘對自己好是應當應份的,那自己對娘呢?芳娘一雙清澈大眼看著褚守成,沒有等到褚守成的回應,順手往火爐裏再加塊炭,火大了些。褚守成猶豫著開口:“其實仔細想一想,娘對我還是很好的,她再忙碌,也要問問我讀書怎麼樣,可我讀書讀的不好,常常惹娘生氣,到後來就不敢見娘,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