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柳菲菲兮綠嫩紅肥,
鴛鴦對對兮並宿雙飛。
木名連理兮擎結聯枝,
劍名雙龍兮匣配雄雌。
音有雙聲兮陰陽律呂,
人有五倫兮父子夫妻。
今日萌芽兮他日喬枝,
今日孩提兮他日嬌姿。
緹縈願婢兮贖父有書,
曹娥入江兮抱父浮屍,
木蘭往戍兮代父征西。
嗚呼忍將孝女兮委汨沙溪!
嗚呼忍將淑質兮拋沉綠池!
嗚呼忍將豔姿兮零落塗泥!
嗚呼孤孩泣雨兮猿鶴悲啼,
冤鬼號風兮林木哀嘶,
香魂流月兮江濤淒淒。
嗟乎女何負於父兮願父情思,
女何負於母兮願母心維,
女何負於兄弟兮願兄弟交持。
這一首長歌,歌到後來,似覺悲風四起,淒雨一天,是痛悼那溺女的父母,何苦如此,何樂為之?世間萬物,都有陰陽,況乎人為萬物之靈。若使有男無女,則配我之閨人從何而來,則膝下之愛子從何而出?不但如此,比如漢朝淳於意,官為太倉令,有五女,少女名曰緹縈。一日,淳於意有罪當刑,緹縈乃上書於天子,願入宮為奴,以贖父罪。漢天子憐她,詔赦其父之刑。假使父母當初道女多了,把這緹縈淹死了,後來何人去救父出刑?難道這個女子好溺死的?比如曹娥之父,為巫師以糊口。一日去迎江神,不料風大舟沉,淹沒江中。曹娥即殉父入江。三日之後,對抱父屍而浮於江麵。岸上看的有惡少年,拍掌而笑,曹娥又沉沒片時,乃反手抱父屍而出。岸上之人駭異,即收拾兩屍厚殮,立廟於壩上,永祀千秋。假使父母當初把這曹娥淹死了,後來何人撈父葬屍?難道這個女子好溺死的?比如梁時木蘭女。因父親被朝廷入了軍冊要去從征,木蘭上有姐下有弟,惜無長兄可以代父,以不忍父親從征,乃女扮男妝,代父去從軍十二年,人竟不知她是個女子,在邊關建了功勳,歸來賦成邊詩一篇,內中有雲:
“朝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爹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爹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假使母當初把這木蘭淹死了,後來何人代父去從軍?難道這個女子好溺死的?不但古人,便是今人,看見別家的孩子掉在水裏,畢竟慌忙說道:“不好了,誰家的孩子落水了,快救,快救。”難道自家親生活活的骨肉,剛在肚子裏鑽出來,便活活溺在糞裏了。凡人看見自家的雞兒下糞中,畢竟忙忙說道:“不好了,我家的雞兒落糞了,快撈,快撈。”難道本身一個活活的女兒,有眉有目,能笑能啼的,便硬蓋在馬子中了。那殺人的強盜,意在謀財,況且所殺的人還是秦人、楚人,非我親生的骨肉,尚且捉著了官府還要千拷萬打,梟首通衢。如今溺自家的女子,又非為財,又非秦楚,何故下此狠手?以情評論,豈不心驚?以理評論,豈晚冥報?據貧家的愚意,恐怕女兒多了,日後衣食不敷。我看世間餓死的,求乞的,無非是孤身漢子,那曾有子婿滿堂的餓莩乞兒。據富家的愚意,恐怕日後賠錢送嫁,拖累娘家。我見人間有主意的父母,隨家豐歉,就把婿家來聘的薄禮結果出門。日後夫妻倒也相愛,嶽婿倒也相親,偏是那有妝奩的,夫婦相伉,嶽婿不睦。你看:
春花簇,化工到處無偏曲。無偏曲,一樹花紅,千枝葉綠。謾言有子萬事足,佳人自古藏金屋。藏金屋,縱使無才,他偏多福。右調《憶秦娥》
且說福建福州府城中,有一家姓逄,有姐妹兩人。姐名鳳娘,妹名燕娘,乃是遠肩姐妹。鳳娘年十七歲,燕娘方才十二歲,並無兄弟。父親名喚逄年,是個做田豪富之翁。大凡富家的閨女,若不讀書識字,自然描繡精工。她兩姐妹在繡房中勤拈針黹,繡的是交頭鴛鴦,或是並蒂蓮花,無非是做女兒的常套。
一日,她母親親田氏到繡房中來看顧兩女兒。鳳娘與燕娘見母親到來,忙起身見了禮,將交椅讓母親坐下。田氏將繡棚看時,見大女兒繡的是紅杏狀元圖,見小女兒繡的是蟾宮折桂圖。田氏道:“繡這些樣子,都是做女兒時要夫盈妻貴的套子。我當初做女兒之時,也是如此。如今看來,你爹爹非不富豪,我與你爹爹非不安樂,隻是沒有子嗣,麵前這些事業,都是空虛的。倒不如那不富豪的,有了子孫,可以接書香,綿世澤。如今可拿兩幅素羅來,我描兩幅蘭桂子孫圖,把與兩個,你們可各繡一幅,藏在箱中,以祈日後子桂孫蘭,豈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