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巍巍宮闕,琉璃金頂。
當楚月還在混私塾的時候,常常聽那個會試屢考不第的夫子痛心疾首地以“將來金殿對策時聖上若問你……”此等句型教訓那些不能順溜地將《論語》背出來的弟子,當時她不過聽聽就過,不想今日卻真的走上了金殿對策之路。
金殿對策,俗稱殿試,乃科考中的最後一輪,由皇帝親自主持,以選出一甲二甲三甲。
聽說此次會試登榜的一共有三百五十四人,楚月低垂著頭,看著走在自己前頭那人的腳後跟,如果她沒記錯,那人便是她考完會試那日在街上看到的戶部侍郎之子,彼時會試剛剛落下,士子們亦才出貢院不久,而他卻能立刻與家仆在京城貴胄最愛的鼎翠樓用完飯,剔著牙去踹人家的攤子,速度如此之快,這隻能說明這位侍郎公子壓根二就沒進過貢院。
往年開科取士,進士科至多隻取三百左右的人,而本次則取了三百五十四人。
楚月撇了撇嘴,嘖,會試放榜不久坊間便有傳言說此次會試劉節收受賄賂,而威脅主考官,不遂後又向皇帝討了一道擴招的聖旨,本以為坊間傳言必定誇大,現在看來,不僅確有此事,簡直還明目張膽無法無天,連貢院的過場都懶得走一遭,直接殿試……唉,果然後台硬就是好,這些買功名的大多也是官家權貴之後,不用考科舉便能封官封侯,如此不過是錦上添花,弄個進士出身的名頭好讓今後的仕途更加順利罷了。
隻是苦了那些落第的士子了,估計又得花一點時間來指天罵地,抱怨世道不公了……
心緒飄揚間,楚月已隨著大部隊來到了此次殿試的考場——太和殿。
按照楚月曾今聽人講的,或者說是按製,殿試之日還會舉行一個隆重的開考儀式,文武百官身著官服如上朝一般侍立內外,而後皇帝升殿,鞭炮齊鳴。
那場麵想想就異常恢弘了,可如今,按照這北程現任皇帝久不臨朝,朝政由閹黨、內閣等勢力分庭抗禮把持,而現由劉節為首的閹黨略勝一籌的局麵來看,皇帝臨軒策士是不可能的了,因為聽說皇帝六年前便已不臨殿試親策了。
而皇帝不來,文武百官也不大可能會到齊,因為聽說此次殿試十二個讀卷官裏有三個是鐵杆閹黨,七個是跟閹黨沾邊的,內閣在此次春闈中完敗,自然不會出現在這場由閹黨把持了的殿試。
綜上所述,本次殿試異常冷清,在象征性地響了幾聲鞭炮後,執事官便舉著那據說應該由內閣擬定皇帝圈定的策題入殿,再由內侍官將策題置於案上,然後楚月便隨著其他貢士一起朝案行五拜三叩之禮後就位入試。
殿試不同於會試,從來隻考一場,而且當天交卷,禁宮內廷絕從不容閑雜人等多待一刻。
楚月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已是繁星滿天了。
方出皇宮大門,緊繃一天神經的士子們終於舒了一口氣,二三結對地分散開來朝自己的目的地而去,周文征緊走兩步趕上走在他前頭的楚月,道:“楚兄,一起回‘清明寺’?”
楚月淡笑一聲,婉拒道:“後日便是金殿傳臚,我想便住在城中,一來到時進宮方便,二來也可趁機在城中遊玩。”
周文征聞言,並不在意,點頭道:“那好,那在下便自行回去了。”
“嗯。”楚月點了點頭,拱手道:“再會。”
周文征亦拱手還禮,道:“告辭。”語罷,轉身便想城外走去。
彼時夜市已上,楚月看著周文征的背影慢慢淹沒在人海中,然後抬步走向這皇城中最大的酒樓之一,品香樓。
南鼎翠,北品香,整個皇城,乃至成個北程最好的兩家酒樓分立於這皇城的南北兩條最繁華的街市上。身為一個腰包裏還有兩個錢的人,鼎翠樓楚月是老早就去嚐過的,而今日剛出殿試就去品香樓,則是為了見一個故人,接一個親人。
“喲,楚少爺,金殿對策終於完了,皇帝老兒問了你什麼?感覺怎麼樣?是狀元呢還是狀元呢還是狀元呢?”
楚月方一推開品香樓二樓包廂的門,便聽著一個輕佻的聲音悠悠傳進耳朵,那語調,讓人光聽著便會聯想到街邊那些遊手好閑的小混混,可偏生,屋裏頭的這個人也許是個紈絝,卻也絕非紈絝可以比擬的。
挑開分隔出內外間的珠簾,楚月看著屋子最底處那張羅漢床上躺著的人,覺著不忍直視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
隻見那黃花梨的羅漢床上躺著一身穿銀色衣衫的男子,麵若白玉,鼻若懸膽,紅唇微勾,一抹笑意溫儒,端看那相貌,真真是如那戲文裏唱的玉麵小郎君一般能勾引潘金蓮,但且略移目光看向他那兩條不僅翹著二郎腿還不停抖動地長腿,估計潘金蓮眼中的那點子旖旎都會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