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騎著一匹瘦馬到楚國去遊玩，路過一片荒地。突然，他低頭看見地上有一個骷髏頭，就是一個死人的頭骨。圓圓的頭骨上陷下去三個黑窟窿——兩個洞是眼睛，一個洞是鼻子。嘴的位置隻剩上下兩排殘缺的長牙，樣子有點嚇人。莊子不覺得死亡可怕，他把死亡看成自然規律，所以他並不覺得害怕。
他下了馬，蹲在地上看了看骷髏，還用馬鞭子從側麵敲了敲，然後問這骷髏頭說：“兄弟，你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是貪求生命的享樂，失去理性，縱欲而死的嗎？或者你遇上了國破家亡的大事，遭到了刀劍斧鉞的砍殺，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或者你做了什麼錯事，擔心給父母、妻子兒女丟人現眼，羞愧自殺，最後變成這樣的？或者是你饑寒交迫、挨餓受凍，倒斃街頭，才成了這樣的？或者你是個有福之人，享盡榮華富貴，到年事已高的時候，壽終正寢，最後變成這個樣子的？”
莊子提了這麼多問題，骷髏頭一個也沒回答，莊子也不期待它回答。莊子感覺困了，便把馬拴在身邊的樹上，拿過頭骨，枕在頭下睡著了。
到了半夜，骷髏托夢給莊子說：“聽你白天的那番話倒真像一個善於辯論的人。不過呢，你說的那番話，全屬於活人的煩惱。人活著才有各種煩惱，人死了就沒有你說的那些刀兵凍餓之類的憂慮和痛苦了。你願意聽聽人死後是怎樣的情況和感覺嗎？”
莊子說：“當然了，我洗耳恭聽。”
骷髏頭說：“人一旦死了，在上沒有國君的統治，在下沒有官吏的管治，更沒有四季的寒暑輪回，生活得從容安逸，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能與天地同存。就是那些稱王稱君之人的快樂，也不可能和我相比。
莊子懷疑地問：“我可不信，人死了怎麼會比活著還快樂呢？”
骷髏頭回答：“人死了沒有人世間的辛苦和煩惱了。”
莊子說：“兄弟，我讓主管生死的神來恢複你的形體，讓你重新長出肌肉和皮膚，再把你送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兒女、親朋好友身邊去，讓你和死以前一樣生活。你說，這樣做好不好呀？”
骷髏頭一聽，拚命搖頭：“別，別，千萬別！”
莊子問道：“讓你重新活過來，恢複以前的生活，怎麼不好了？”
骷髏頭搖著頭說：“我怎麼能放棄比君王還快樂的生活，而再次去經曆人世的種種辛苦呢？”
骷髏頭這麼一晃悠，把莊子從夢中驚醒了。醒來後的莊子望著骷髏頭說：“兄弟，看來你真的不願意複生呀。”
於是莊子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騎上他的瘦馬，繼續趕路。
【博聞館】
起死回生的骷髏頭
魯迅在他的《故事新編·起死》中，用話劇的形式重新演繹了莊子的這個故事。
在去楚國的途中，莊子發現一顆骷髏頭。莊子很想知道它生前是幹什麼的，所以乞求司命天神幫忙讓這骷髏頭活過來。司命天神滿足了莊子的願望，一陣電閃雷鳴之後，這骷髏頭恢複了生命，變成一個赤身裸體的壯漢。
莊子便和這壯漢攀談起來，得知他是五百年前的一個鄉下人。當年他背著包裹，拿了把雨傘離開家去走親戚。他隻記得走到半路上，後腦突然疼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莊子推斷，他是被強盜從背後打了一悶棍，死了。強盜剝光了他的衣服，搶走了他的包裹和雨傘。
現在麻煩來了，這莊稼漢，隨身的行李雨傘都不見了，身上衣服也沒了，眼前隻有莊子這個老頭子，他就疑心是莊子偷了他的東西，拉著莊子要自己的衣服和包裹。莊子隻好百般解釋，說：“你本是顆骷髏頭，是我叫司命天神給了你性命，恢複了你的血肉之軀。我不是強盜啊！”
“你騙人！你分明就是賊，趁我睡著了，偷了我的包裹。”莊稼漢根本不信莊子的話。
“是我讓你活過來的，你不好好謝我，還懷疑我偷了你東西，豈有此理！”
莊稼漢以為莊子在騙他，說：“那你再把司命天神找來，讓我恢複原形吧。要不你就得賠我的包裹和衣服。”
莊子隻好再求司命天神，無奈他怎麼叫司命天神都不理他了。
莊稼漢還拉著莊子要衣服。莊子隻好給他講哲學：“你先不要專想衣服這事兒，衣服是可有可無的。鳥有羽，獸有毛，黃瓜茄子赤條條。此所謂彼也一是非，此也一是非。你固然不能說沒有衣服是對的，然而你又怎麼能說有衣服是對的呢？”
可惜壯漢根本聽不懂他的哲學道理，大怒道：“少跟我兜圈子！你不還我的衣服，我先打死你！”
莊子見這人要動粗了，便吹起了警笛。巡士來了，了解了情況後，放走了莊子。莊子趁機跑了，可壯漢還是沒有衣服呀，隻好纏著巡士要衣服啦。
中國古代文化典籍中，魯迅是很喜歡《莊子》的。在這個近似惡搞的故事中，就算是魯迅和莊子開的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