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情誰查死不甘——程海及其《熱愛命運》

程海,1947年出生於陝西乾縣。1968年畢業於陝西乾縣師範。陝西省鹹陽市藝術研究室副研究館員。中國作協會員,陝西作協常務理事。1970年開始發表作品,先後在《詩刊》、《解放軍文藝》、《延河》等刊物發表詩作500餘首,其中數首詩選入《解放軍文藝30年詩歌選》《戀歌》、《陝西新詩選》等數種選集。80年代開始小說創作,至今共發表中短篇小說70餘篇(部),其中《三顆枸杞豆》、《漆彩》等小說先後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新華文摘》轉載,並獲《小說林》優秀作品獎和延河第一屆文學獎。1989年由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部小說集《我的夏娃》,並獲雙五文學獎。1993年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熱愛命運》,發行量近百萬冊。1996年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苦難祈禱》。1997年陝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程海散文》。2000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長篇小說《人格粉碎》。2000年出版《程海文集》四卷。

《熱愛命運》不是那種一覽無餘,幾句話就可說盡的作品;也不是那種一錘定音,一篇文章就能談清的作品,它是那種無論認識價值,還是審美價值,都包孕豐富,內涵複雜,經得起反複咀嚼,多方麵思考的作品。這原因不在別的,而在它雖然產生於當代中國社會的生活土壤,卻沒有停留於記錄當代生活的客觀過程,而以表現當代社會的心理情緒、文化衝撞為主要任務;它雖然塑造了南彧這個當代中國青年文化人的典型形象,但卻沒有滿足於描寫他在複雜的社會關係網絡中的應對,而集中表現他在愛情生活中獨特的思想、感情、情緒、靈魂和心理。在當代中國多樣化的小說園地中,《熱愛命運》不僅切入時代曆史的視角獨特,表現手法獨特,而且人物獨特,甚至獨特到在中國當代文學中絕無僅有的程度。他,就是南彧。一切麻煩都由他而起,盡管有他坦誠的自評在,這個形象仍然複雜得難以把握,難以給他以蓋棺的定論(棺者,作者完成了的文本也)。

何許人也?這個南彧!他的身份是不大的A城工人俱樂部的文化輔導幹部,是個業餘詩人,在小城已經嶄露頭角;作品開始時二十歲,結束時,也不過二十二、三歲。他的家鄉,在距A城不遠的農村,三歲喪父,母親守寡,含辛茹苦,將他扶養成人,並從學校畢業。可以看出,他是個鄉村窮小子,他是個可憐巴巴的靠人提攜的外縣小詩人,他是個層次最低、年齡最小、資曆最淺的小幹部。他要進入小說,按照慣常、習見的構思,應該寫他從鄉村小子到吃商品糧的幹部的奮鬥史:或寫他在詩壇從業餘作者到著名詩人的發跡史,或寫他從不起眼的,不被人看重的小幹部到實現了權力欲望的成功史或失敗史。這幾種構思,順理成章,作者也不乏豐富的生活體驗,文壇上也不乏成功的借鑒。但是,這幾種構思程海都回避了,不如此,可能就不是我們已熟悉了的,寫詩起家的程海,寫出了《我的夏娃》等別有境界的小說的程海。

《熱愛命運》中的南彧,既沒有個人的奮鬥史,也沒有個人思想、心理、性格的成長史,即使他在詩壇的成功也沒有在作品中占多少重要的地位。從作品一開始,南彧就是一個完成,全書幾十萬字,整個兒就是他完成或者成熟了的性格、心理、人生思考的顯現。篇幅巨大的長篇,而不是短篇或者中篇,可以回避開線性的曆時性的性格發展,可以把人物與社會,與時代的衝突簡化到幾乎隻剩下自身靈魂的掙紮和漫遊,如果作者不是生命情緒飽滿的詩人,不是才華橫溢的思想家、哲人,不是人類生命和靈魂的探險者,不是知難而進的文學事業的勇敢者和獻身者,它的成功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程海成功了,至少可以說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他的成功的標誌就是南彧這個從鄉村進入城市,從農民兒子到小城知識分子,從不起眼的小幹部到著名詩人的形象,已經像一尊耀人眼目的雕石一樣矗立在我們麵前。他具體而令人難以把握,鮮明而難以說清,真實而又虛幻,傳統而又現代,可愛而又可憎……等等,等等,各種複雜的現象、對立的思想、感情在他身上出現,各種對立而複雜的閱讀印象、審美情感、價值判斷緣他而生,以致我對自己的審美和知解力失去了信心。因此,下麵幾點闡釋的努力也僅僅是一種嚐試。對於讀者來說,與其說是一種提示,不如說是一種求助的呼喚。

南彧的行狀大抵與青年女性有關,也即是說南彧性格、心理是通過他與幾個青年女性的關係來呈現的。他借宿農家,主家母女熱情接待,他卻對主家女子藍桂桂一見傾心,心旌搖蕩,想入非非;他在農村街巷見一挑水女子,頓時視若天仙,忘乎所以,刻骨銘心;在A城三幹會上,他又傾心於廣播站女播音員葉小曇,追慕不已,纏綿悱惻;與此同時他又經不住藍桂桂風騷的舅母誘惑,與之發生了性關係。在與藍桂桂結婚後,他很快又與已和他人結婚的葉小曇同居;在深愛著葉小曇時,他又對再次邂逅的挑水女子產生非份之想。藍桂桂說他:“最不安分,最愛幻想,一見到漂亮女人,就像蠅子見血!”葉小曇說他:“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情種,是一片風波不息的愛海!”他自己也說自己是一個“泛愛主義者,愛一切美麗的事物和美麗的女人”。——確實,僅從對女性的泛愛,也主要是從對女性的關係看,南彧真是驚世駭俗!但是,隻要不被表麵的現象所蒙蔽,不為世俗的眼光所左右,我們就會發現,南彧並不是世俗觀念中的市儈流氓。與之發生實際的性關係的共有三個女人:一個是他合法的妻子,一個是他深愛的葉小曇,他與桂桂舅母的關係並非他願,他的責任主要是經不起誘惑,何況隻此一次,他當時也尚未結婚,他後來對她的幾次拒絕,幾次解開葉小曇的衣扣又扣上;固然可以解釋為“色重膽虛”,但也足以說明,他決不是一味追求肉體刺激的動物。至於他對如挑水女子等的想入非非,也僅僅隻是心旌搖曳,如果不是他自揭隱私,自敘衝動,是構不成任何人格的瑕疵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人體美,更是上帝的一份傑作。古今中外的許多偉大藝術品都以人體美,包括女性美作為自己的審美對象,如《維納斯》、如《牧羊女》。在中國雖然一些文藝作品表現的含蓄一些,但同樣早已關注到人體美、女性美,如用花形容妙齡女郎,用凝脂形容女性的肌膚,用“羞花閉月”、“沉魚落雁”比喻女人美麗,也從不忌諱男子對女性美的欣賞和崇拜,如漢樂府《陌上桑》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