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唯美與世俗的衝突中——魏曉瑩及其《與狼同行》

讀完魏曉英的長篇小說《與狼同行》,我向自己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作家傾注了飽滿激情和濃重筆墨而塑造的“春丫”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性呢?如果僅僅用美麗、善良、進步來概括她的性格特征,那麼就很難在藝術的層麵去評估這個凝結著作家生命體驗和審美感受的人物的價值地位。從而也就無法發掘作家價值天平上的女性迥異於同類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個性特征。於是,我想起了黑格爾的一段名言:“人的特點就在於他不僅擔負多方麵的矛盾,而且還要忍受多方麵的矛盾。在這種矛盾裏仍然保持自己的本色,忠實於自己。”魏曉英筆下的“春丫”就是這樣一個在唯美與世俗的邊緣徘徊,在追求與幻滅的衝突中掙紮。在人性與道德的矛盾中痛苦,在彷徨與回歸中升華的立體的藝術形象,她是價值多元、理念多元和生存方式多元文化生態的一個頗具意味的縮影。

應當說,追求情感的完美是穿梭在“春丫”人生旅途的一條居於主導地位的線索,是迷漫在她人生各個階段和生活的各個層麵的一種千回百轉的情結,是她考量“所愛”和“被愛”的一個價值坐標。它源自於對青春同窗王進的“心理”初戀,那種如蓓蕾含苞的原初,如枝頭青杏的清純,如新月“沐浴”的聖潔,是那麼鏤金鑿玉般地在春丫的心底澆鑄成一種“唯美”的價值判斷。出於對“完美”的憧憬。當軍人出身的父親武斷甚至獨裁地將金非帶入“春丫”的生活時,她本能的叛逆、抗拒,使得她對於金非的情感從一開始就陷入一種排斥和侵入的衝撞。不錯,金非身上的確存在著主人公所不能接納的粗鄙、市儈乃至虛偽的人性齷齪。然而,問題在於,有一個王進在她的心底站立著,金非的勤奮、智慧、他的懺悔,他的竭力走進春丫情感世界的一切人性光彩的一麵都在她的心目中被異化為一種傷害,一種占有,一種無法容忍的庸俗,同樣一束鮮花,從別人手中送出,是友誼或者愛的象征,而在金非那裏就成了“虛偽”。金非是一個複雜的人物。他沒有任何背景,靠著自己的奮鬥一步步地在這個擁擠的世界上尋找屬於自己的地位;在與春丫分手後,他不惜以生命的代價濯洗自己的情感和靈魂;當他試圖打破分居的現狀的舉止遭到春丫的拒絕時,他是在忍受痛苦中度過一個個長夜的。作家的描繪告訴我們,他遠不是馮夢龍筆下的李甲,將女人作為棄若鄙帚的玩物;也遠不是曹雪芹筆下的孫紹祖,將女人作為性虐待的工具。他同春丫的分歧在婚姻理念的層麵,在於彼此都不能適應對方的生活方式,這種結合,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種錯位,一種悲劇。這一點,春丫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而金非卻用了一生的代價才走出這種“落差”的迷宮。

同樣出於對“完美”的向往,春丫試圖從大學教授童思遠身上找到真愛的浸潤。她為他心旌搖蕩,為他情潮奔湧,為他意亂情迷,為他如醉如癡。她無法理性地遏製自己燃燒的情火而一次又一次地電話約會。誠然,童思遠瀟灑飄逸的風度,語驚四座的談吐,淵博深厚的學養以及深得女孩青睞的“人緣”,都在春丫的情感綠野上成為“美”的化身。於是,她明明知道童思遠是有家室的男人。卻甘願以情人的角色去贏得他善於“經營女人”的愛;她也清楚童思遠周圍並不僅僅是她一個女人,卻寧願深信這正是男人的“魅力”。然而,驅使春丫狂愛的背後動因是什麼呢?不是別的,而是因為她從童思遠在華中大學任教的孿生兄弟童思方身上看到了早年王進的身影。這就是說。春丫對童思遠的追求帶有很大程度的“初戀”複活。是她在金非身上沒有得到,而在王進那裏又錯失花季的一種情感補償。這樣的情感旅程便不能不打上“虛幻”的色彩,不能不埋下悲劇的伏筆。不能不夤演為一種沒有結果的必然。還是她的女友楊楠說得好:“首先要承認對童思遠的愛是不成立的,是錯誤的。”

還是因為對“完美”的苛求。使得春丫對於薑文的愛表現出若即若離的遊離。從理智上說,她不能不承認薑文的愛是真誠、熾熱而又執著的,然而,在情感上,她始終無法擺脫王進的化身童思遠的光環。這種遊離讓她痛苦,讓她煩惱,讓她躑躅不前,很長時間不能將薑文擁入自己的懷抱。追求唯美並沒有錯。然而,問題在於,人在其現實性上。並不是單個的抽象物,而是一切生產關係的總和。如同魯迅《傷逝》中的涓生和子君一樣。任何脫離了特定環境的“唯美”追求都隻能是虛幻的海市蜃樓。涓生和子君是這樣。春丫和童思遠更是這樣。一場青春期的“初戀”,竟然影響到一個女人的一生,這是愛情心理學上一種十分有趣而又發人深思的現象。我以為,這正是“春丫”藝術形象的文學典型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