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見自己被華麗麗地忽視了,張柳燕壓根兒就沒搭理他的意思,不禁更是怒從中來,一閃身便飄至張柳燕眼前,捏起她下巴,冰涼涼道:“你竟敢刺暈我?”
夏姑容已拂袖坐入椅中,此時悠閑地端起茶,狀似愜意地品了一口,道:“這茶雖美,卻是已涼了,還是倒掉得好。”放下茶杯,轉頭正對上江月明冷怒的目光,眼見著他雖鉗製著張柳燕,卻隻定定地盯著自己,夏姑容溫顏一笑,對張柳燕道:“師妹若是需要幫忙,叫師兄便是。”
張柳燕卻不領情,“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說罷繼續盯著江月明。
江月明臉上稍和,卻仍作出副積怨頗深狀。
沒錯,積怨頗深。
想他這些日子過得恍恍惚惚,每日被惡夢纏繞,不是小時候的記憶便是在祖芳的喜宴上,還有師父死時的景象,再就是,她張柳燕不是跟這個成親就是跟那個在哄孩子,總之,折騰得他兩眼通紅,就是不敢入眠。
可不入眠就沒事了嗎?清醒著更是受苦。他感覺他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她碰過的。
他的發簪,她拿來撬過鎖;他的靴子,她放過老鼠;他的腰帶,她綁過頭發;他的追魂,似乎在夢裏被她換過大餐……實在悶不過,牽起烏雎打算去溜幾圈,卻又驀地想起,這烏雎,也與她同騎過。
這些記憶還都隻是初識她時一路往花都去和到了花都後的事,不過估計想忘也難。
再後來,就是他自己犯賤了。她離開玄宮的那段日子,起初,他負氣不願提起她,也禁止別人提,但等到真的沒人再提她時,他卻又有些害怕了。於是,既然不能提,他便畫。他聽說慕容清的書房掛滿了她的畫像,他便也技癢,想著有朝一日看看誰畫得更好,或說,誰畫得更有故事。
他從他們初見的山坳開始畫,隻要印在他腦海裏的,他都一一畫了出來。他自然不會讓別人知道,他覺得那很丟人。但就是這麼件明知很丟人的事他還偏偏做了,竟也樂在其中,就不是常理所能說通的了。
越畫越多,他才猛地發現原來自己的記憶力竟那般好,雖然別人的事未必記得如此詳細……
那幾日他心情很好,整個玄宮都很意外,大家都很高興。魚臣尤其高興,直到他無意中撞破了他家宮主的秘密……
是以此次看似更為嚴重的決裂後,江月明耐了幾天,終是想再故技重施,準備再借著畫畫讓自己輕鬆些。他這回沒打算畫張柳燕,他畫山水,畫冷黛。因了那聲“好”,那句承諾,那份既是打小青梅竹馬就該堅守的良心。
可惜那筆與那硯都是他用了十幾年的,而現在,卻已都沾染了張柳燕的影子,畫出來的山水很空,畫出來的冷黛無神。他也覺出了問題,於是強迫自己畫了滿屋子的冷黛,到頭來卻發現不過就是那麼幾個姿勢、幾副神情……
越畫越煩,越煩惡夢越多,他夢中的血海深仇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不明白為何近日此夢尤多,莫非是爹娘在怪自己隻顧兒女情長?
他自此便整日為這三件事所折磨——報仇,張柳燕,冷黛。可偏偏,在處理日常事務上,還不能讓別人看出破綻。他要臉麵。
於是,他過得頗為辛苦。
魚臣倒是又歡喜起來了,因他見到了滿書房掛滿的清漣仙子的肖像,雖不似上回張柳燕的都是著過色的,但能這麼大大方方擺出來,卻是張柳燕所萬萬不及的。況且,他覺得清漣仙子的氣質脫俗,是不需,乃至不能著色的,仿佛一但著了色,就會染上抹凡塵的味道。
但似乎老天也看魚臣特別不順眼,他剛歡喜沒幾天,又出事了。
而就是這件事,讓江月明靈台照雪般恍然大悟,徹底棄魚臣的期望於不顧……
那一日,江月明熬了幾夜,卻仍不想睡,他害怕惡夢的折磨,夢裏有太多的斥責和血腥。他飲了幾杯烈酒,刺激著他衰弱的神經。他進入了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恍恍惚惚,卻難得的平靜安適。
他發現,原來中庸之道果然是天下大道,既然睡著是折磨,醒著也是折磨,那就折中一點,半夢不醒,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他愜意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他見到了張柳燕緩緩走進來,立在他眼前,嘴巴一張一合。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隻覺得周圍很靜,他心裏有絲甜。他有種茫然的幸福感,除了眼前的人,他忘了一切本該記住的。
或者,更準確的,應該說他明明看見了那些令他時刻記著的束縛和羈絆,卻能堂而皇之地選擇無視,遺忘得心安理得……
半夢半醒,果然是個桃源似的狀態。
他揚起嘴角微笑,眼見得他眼中的張柳燕一愣。他笑著將她拉近,自己也站起身迎上她的來勢,倏地將她打橫抱起。她驚呼一聲,一陣天旋地轉便被他壓在了榻上。
他迷蒙地瞧著她的臉,慢慢撫上她的唇。她似是受驚了般想待掙紮,動了幾動,卻驀地惹起他的火氣。他忽地憶起了這些日子的惡夢,與她有關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