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月落,金烏高行,古靈閣一片焦黑瓦礫之間,收拾出了一處大空場地來,拉桌排筵,茵毯錦繡,桌上極盡奢華熱烈,配上那廢墟樣的環境,在高高照耀的大日頭底下,顯得異樣的動人心魄。
張柳燕問了聲:“什麼時辰了?”
紫電答道:“下麵回報,人已在路上。”
清霜接口道:“老大,要不要起個涼棚遮一遮?這大太陽底下,好不烤焦人。”
張柳燕白了她一眼,“烤懵他們才好行事,你何時能聰明些?再胡亂提意見我就把你嫁給太阿。”
清霜納悶,“為什麼嫁給太阿?”
“一個悶葫蘆,配上個凡事不會思考隻會問的好奇鬼兒,還不得把他活活煩死?”說罷張柳燕覺得此主意頗可行,又點了兩點頭。
清霜嘴角不自禁一抽,“你自己嫁給他效果更明顯……”
紫電“哼”笑一聲,正見太阿沉著張臉拎著把劍過來。
太阿見三人麵上含笑,眼光都有些奇怪,不禁垂下眸去仔細查視了番自個兒的衣裳,又抬手去攏攏頭發,自度一切無異方開口道:“回閣主,龍泉說他已在趕回的路上,不會錯了時辰。”嘴上雖叫著“閣主”,卻仍是未肯施個禮、揖上一揖。好在張柳燕不計較這些,知他心裏還轉不過來,雖然表麵上不算恭敬,但聽話就好。
“你可知我們在笑什麼?”張柳燕上前一步故作神秘道,嘴角邊還是那令人看了就知道算計頗多的笑容。
太阿不著痕跡地抖了一下,心裏有些寒,“什麼?”
“把清霜說給你當媳婦。”
太阿大驚,麵上竟白了起來,急聲道:“那怎能行?閣主剛剛仙去,我等大事未成……”
張柳燕嘴角一抽,心說真是個不識逗的,轉眼就朝清霜道:“瞧,人家多不待見你。”
清霜麵上也有些掛不住,“切”了一聲,“若是把那莫千妖說給你,隻怕你也管不得什麼閣主仙去不仙去了。”說罷掉頭就走,臉上微微氣得發紅。
張柳燕眨眨眼,“莫千妖是誰啊?”這個名字聽古杭提起過,貌似不是什麼好人。
“磨雲山錦漣洞,一索勾魂莫千妖,你沒聽過?”紫電瞪大了眼睛問得認真。
張柳燕舔舔嘴唇兒,總覺得她那認真,認得越真,越是對自己的嘲諷,“切,她很有名麼?”
“江湖妖女榜榜眼,僅列在花家之後,無師無友,全憑自己,你說厲不厲害?”
張柳燕大悟,“哦,原來大家都看不起那個靠祖上庇蔭、世襲來的狀元呀!”
太阿此時想插言辯解一番已是不能,隻好遁走,著人又抬了兩大壇子酒備在一旁。
紫電早已習慣了張柳燕仿若無跡可尋的跳脫模式,此時懶得理她,“人已都快來了,你可有把握?”
張柳燕一聳肩,“成王敗寇,大不了就被你們四個剁成餃子餡兒唄,飽餐一頓,你們也不虧。”
紫電皺眉,“你做什麼說這些話來嚇人?”不再理她,徑自而去。
張柳燕一人獨對那十幾張長桌相連的筵席,刹時覺得蒼涼。
昨日之事,隻有她自己和慕容明允夫婦知曉,連紫電都不曉得。回來後,紫電也確曾疑惑不解,但張柳燕隻是笑而不談。而那揚起的笑容背後,又豈是什麼莫測高深?不過是張柳燕自己的驚懼疑慮而已。
她早就覺出自己有些不對,自上回古靈閣門前借刀殺人,或許更早,自花都密室不覺間嫁禍清漣仙子?總之,有一種可怕的力量漸漸要由若隱若現而堂皇起來,而那力量,她感覺的出,是在她內心深處的,於是,更加可怕,卻又,誘人。
那邊廂,慕容清卻是百轉千回,不知所思,而又不可不思。他臨窗對月,對了一晚上,直到東方發白,依舊不知何去何從。
他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不知道張柳燕怎麼就會卷入這場江湖爭鬥之中,他不知道事情為何會成了如今的樣子,他們竟成了姑侄?他不知道明日該怎麼辦,他更不知道以後會是怎樣一副情勢。
當初收留她時,任誰也不會想到今日,一個除了有點潑辣和小聰明的女子,怎地就成了今日敢公然戲耍全武林的人。他本可以當眾拆穿她,但當她忽然擋在他麵前與那賀掌門理論時,他禁不住便有些竊喜,好似她真的離他很近,見不得他受委屈般。
慕容清知道她許是正是清楚此點,才頗有些有恃無恐,膽敢如此瞞天過海。但奈何,隻有在彼時,才能覺出她的親近,那轉瞬即逝分明有目的的親近。
或許人有時隻是在找一種感覺,找到了,即便存在於夢裏,也會覺得滿足。張柳燕護在他身前,正是給了他一個這樣的夢,甚至,比夢更真實。慕容清嘲笑自己,卻依然回味那短暫的夢,隻是不知,因他那一時的沉浸遲疑,究竟會衍出何等樣的事來,唯一確定的,若張柳燕達到目的,江湖便不再是昨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