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羅伯特·科恩曾是普林斯頓的中量級拳擊冠軍。別以為我會拿一個拳擊冠軍的頭銜太當回事,不過這對科恩來說可就意義重大了。他並不喜歡拳擊,事實上他討厭它,可他滿心痛苦又一心一意地學著打拳,以此來抵消他身為一個猶太人在普林斯頓感受到的自卑和羞怯。知道能把任何一個瞧他不起的家夥打倒在地,讓他心底裏覺得相當安慰,雖說他本身是個很害羞又很厚道的小夥子,除了在健身房裏,從不跟人打架鬥毆。他是斯拜德·凱利的明星學員。斯拜德·凱利把他手下所有的年輕紳士都照次輕量級[1] 拳擊手的模式來訓練,不管他們的體重是105磅還是205磅。不過這辦法看來很適合科恩。他的出拳速度確實很快。他進步如此神速,斯拜德於是馬上安排他跟高手過招,結果他終身落下了個扁鼻子。這使科恩更加厭惡打拳了,不過也給了他一種異樣的滿足感,而且他的鼻子確實也更好看了些[2] 。在普林斯頓的最後一年,他書讀得太多了,結果戴上了眼鏡。我碰到過的他的同班同學中,沒有一個記得他,他們甚至不記得他曾是什麼中量級拳擊冠軍。
我對所有貌似坦率和單純的人統統信不過,尤其是他們的故事編得格外圓乎的時候。我一直就懷疑羅伯特·科恩從來就沒得過什麼中量級拳擊冠軍,他那個鼻子也許是被一匹馬給踩扁的,要麼也許是他媽媽懷著他的時候受了什麼驚嚇或是看到了什麼精怪,再要麼也許是他小時候撞在了什麼東西上,可最終還是有人向我證實了科恩的經曆並非是瞎編,此人正是斯拜德·凱利本人。斯拜德·凱利非但記得科恩,他還時常惦記著他這位得意門生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羅伯特·科恩的父係是紐約最富有的猶太家族之一,母係又是最古老的家族之一。他進普林斯頓前的大學預科是在一所軍校讀的,他是校橄欖球隊出色的邊鋒,沒人使他產生什麼種族意識,甚至沒人使他覺得自己是個猶太人,所以他也就沒覺得跟任何人有任何不同,直到他進了普林斯頓。他是個厚道小夥子,是個友善的年輕人,而且非常害羞,這就更使他覺得痛苦不堪。他就通過打拳來發泄,最後帶著痛苦的自我意識和一個被打扁了的鼻子從普林斯頓畢業,跟第一個好心待他的姑娘結了婚。他結婚五年,生了三個孩子,把父親留給他的那五萬美元揮霍殆盡,遺產的其他部分歸他母親所有。這些年來,跟一個富有妻子的不幸福家庭生活把他的脾氣消磨得相當討人厭;等他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他妻子了,她卻先一步把他給甩了,跟一個微型人像畫家跑了。好幾個月來他一直考慮要離開他妻子,卻又覺得就這麼把她給拋棄未免過於殘忍,所以並沒有付諸行動。她這麼一走雖大出他意外,卻也大有益處。
離婚手續辦妥以後,羅伯特·科恩動身去了西海岸。在加利福尼亞,他混跡於文人圈子裏,他那五萬美元尚有少量剩餘,很快他就拿來支持一家文藝評論雜誌。這家雜誌創刊於加利福尼亞的卡梅爾,在馬薩諸塞的普羅溫斯敦[3] 停刊。起先科恩純粹被視作一位讚助人,名字也隻出現在版權頁上的顧問欄內,後來卻成了雜誌唯一的編輯。這可是他的錢,而且他發現他很享受做編輯的權利。當維持這家雜誌的開支變得過於龐大,他不得不放棄時,他還是頗有些惋惜的。
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他又有別的事情要操心了。他已經被一位想借那本雜誌成名的女士給抓到了手心裏。此人非常強勢,科恩根本就別想逃出她的手掌心。再說他還確定他愛她。等這位女士看明白了那本雜誌成不了器了,她就有些厭棄科恩,於是決定在還有點東西可撈的時候趕快撈一把,所以她極力慫恿科恩到歐洲去,說是科恩可以在歐洲寫作。他們就這樣來到了歐洲——這裏是那位女士就學的舊遊之地,待了三年。這三年裏,頭一年花在旅遊上,後兩年在巴黎度過。羅伯特·科恩一共有兩個朋友:布拉多克斯和在下。布拉多克斯是他文人圈子裏的朋友,我則跟他一起打網球。
把他捏在手心裏的那位女士芳名弗朗西絲,在第二年年尾發現自己已經容顏不再,於是對羅伯特的態度也由過去漫不經心地占有他、盤剝他轉而斷然決定他應該娶她。在這時候,羅伯特的媽媽又給他安排了一筆津貼,每月三百美元。我相信在兩年半的時間裏,羅伯特·科恩眼睛裏根本就沒有過別的女人。他過得相當幸福,隻不過跟住在歐洲的很多美國人一樣,他覺得還是住在美國好。他還發現自己能寫點東西,他寫了本小說,雖說相當差勁,也並沒有日後評論界批得那麼糟。他讀了很多書,打打網球,還在當地的一個健身房打打拳。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那位女士待他的態度,是有天晚上我們三個一起用餐之後。我們先在大馬路飯店用過餐,然後去凡爾賽咖啡館喝咖啡。喝罷咖啡後又喝了幾杯fines[4] ,我就說我得走了。科恩剛剛說起我們兩個應該在周末的時候來次小旅行,他想出城去痛痛快快地來次遠足。我建議我們先飛到斯特拉斯堡[5] ,然後去爬聖奧迪爾山,或是阿爾薩斯地區[6] 別的什麼鄉野地方。“我認識斯特拉斯堡的一位姑娘,她可以帶我們在城裏好好轉轉。”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