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咖啡對你有好處。裏麵有咖啡因。咖啡因,我們來了[42] 。咖啡因使一個男人騎上他的馬,又把一個女人送進他的墳墓。你知道你的問題所在嗎?你是個僑民,一個流亡者。是最糟糕的一種類型。你沒聽說過?一個人隻要離開了自己的祖國,就再也寫不出任何值得出版的東西來了。哪怕是報紙上的新聞報道。”

他喝著咖啡。

“你是個流亡者。你已經失去了跟土地的聯係。你已經變得矯揉造作。虛假的歐洲標準已經把你給毀了。你嗜酒如命,你沉溺於性事,不能自拔。你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誇誇其談上,卻不肯腳踏實地地工作。你是個流亡者,明白嗎?你成天就在各家咖啡館裏泡著。”

“這種生活倒是很不錯嘛,”我說,“那我的工作都是什麼時候做的?”

“你不工作。有一幫人聲稱有女人在養著你。另一幫人又說你根本就不行。”

“不對,”我說,“我不過是出了場意外。”

“永遠不要再提,”比爾說,“這種事壓根就不該說起。你應該故弄玄虛,把它搞成一個謎。就像亨利的自行車。”

他一直都口若懸河,滔滔汩汩,可突然住了嘴。我怕是他以為取笑我不行的俏皮話刺傷了我。我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不是什麼自行車,”我說,“他當時騎在馬背上呢。”

“我聽說是輛三輪車。”

“就算是吧,”我說,“飛機跟三輪車也有相似之處。飛機的操縱杆的操作原理是一樣的吧。”

“可是不用踩腳踏板。”

“是的,”我說,“我想是用不著踩。”

“咱們還是別提這事兒了。”比爾說。

“好吧。我不過是為三輪車辯護一下。”

“我覺得他還是個不錯的作家,”比爾說,“而你呢,絕對是個大好人。有誰說過你是個大好人嗎?”

“我不是什麼好人。”

“聽我說。你絕對是個大好人,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在紐約我不能這麼跟你說。別人還以為我搞同性戀呢。其實美國的南北戰爭就是因此而起的。亞伯拉罕·林肯是個同性戀。他愛上了格蘭特將軍[43] 。傑斐遜·戴維斯[44] 也有同好。林肯僅僅是因為一次打賭才去解放黑奴的。德雷德·斯科特一案[45] 就是反酒吧聯盟[46] 的設計陷害。性能解釋所有這一切。上校太太和朱蒂·奧格雷蒂骨子裏原是一對同性戀[47] 。”

他頓住了。

“還想聽下去?”

“繼續開炮。”我說。

“再多我也就不知道了。吃午飯的時候再跟你講。”

“你這個家夥。”我說。

“你這個二流子!”

我們把午飯和兩瓶葡萄酒塞進帆布包,比爾背上肩頭。我扛著魚竿袋,抄網掛在背後。我們正式上路,經過一片草地後發現了一條小路,穿越田野直達第一座山坡上的樹林。我們就順著這條小沙子路穿過了田野。田野起伏不平,遍地青草,因為羊群在這裏放牧的緣故,草都不高。牛群是在山上放牧的。我們聽得見樹林裏傳來的牛鈴聲。

小路通過一條獨木橋跨過一條小溪。原木的表麵給刨平了,有棵小樹被壓彎了,從對麵伸過來權充扶手。小溪旁邊有個淺淺的水塘,蝌蚪在沙子的水底遊來遊去。我們走上陡峭的溪岸,穿過起伏不平的田野。往回看,可以看見布爾格特的白房和紅頂,白色的路上駛過一輛卡車,塵土飛揚。

穿過田野後,我們又經過一條水流更加湍急的溪流。一條沙子路從淺灘開始,一直通到林中。我們走的小路在淺灘的下遊經過另一座獨木橋,然後與沙子路會合,我們也就走進了樹林。

這是座山毛櫸的林子,都是很老的樹了。地上盤根錯節,樹上枝椏虯結。我們走在由老山毛櫸粗大的樹幹夾成的小路上,陽光透過枝葉照進來,在青草上留下一塊塊光斑。樹木高大、枝繁葉茂,可並不覺昏暗。大樹下並不見矮樹叢,隻有平坦的草地,青翠欲滴,鮮嫩無比,參天的灰色樹木間距井然,仿若一個公園。

“這才叫鄉野。”比爾說。

道路爬上一座山頭,我們也進入密林,道路仍不斷向上爬去。有時是下坡,不過馬上又陡直上升。一路上都能聽到牛群在林中放牧的牛鈴。最後,道路躍上了峰頂,穿出密林。我們站到了這片田野的頂端,這是我們從布爾格特看到的那片林木繁茂的群山的最高峰。山脊向陽麵的樹林間有一小塊空地,長滿了野草莓。

道路穿出密林後,繼續沿山脊向前延伸。前麵的山地沒有了樹木,但見大片大片黃色的金雀花。再往遠處看去就是陡峭的絕壁,林木幽深、灰岩兀立,表明底下就是伊拉蒂河的河道。

“我們得沿著山脊上的這條道兒越過這幾座山,穿過遠處山地上的幾片樹林,下到伊拉蒂河的河穀。”我指著前麵的地勢對比爾說。

“這一路可是夠折騰的。”

“跑到這兒來釣魚路太遠了,要想當天就打個來回可不輕省。”

“輕省,說起來好聽。我們得拚了老命跑到那邊再趕回來,還得釣魚,輕省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