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四蹄立定,正對著鬥牛士準備挨宰,羅梅羅就在我們正下方把牛殺死。這次的殺牛不像上次那般被逼無奈,而就像他是出於喜歡才這麼幹的。他跟公牛麵對麵,側身對著我們,從鬥牛紅布的褶層中拔出短劍,沿著刀刃向下瞄準。牛就這麼看著他。羅梅羅喃喃地對牛說著話,一隻腳在地上輕輕一叩。牛衝了過來,羅梅羅就等它這一衝,他把鬥牛紅布放低,目光沿短劍的鋒刃瞄過去,兩腳穩穩地立定。他並沒有往前挪動一步,緊接著他就跟公牛變成了一個整體,短劍已經插入公牛的兩肩中間,高高聳立,而牛仍緊跟著向低處舞動的法蘭絨衝去,隨著羅梅羅幹淨利落地猛地朝左邊一撤步,紅布被他收起,一切也都結束了。公牛仍掙紮著向前衝,可四條腿已經開始癱軟,它左搖右晃,停頓了一下,接著就跪倒在地,羅梅羅的哥哥在他身後俯下身來,將一柄短刀紮入牛角根部的脖頸。這是他第一次失手[131] 。他再次將短刀刺入,公牛訇然倒地,抽搐了一下就僵住不動了。羅梅羅的哥哥一隻手抓住牛角,另一隻手握著短刀,抬頭望向主席的包廂。全場的觀眾都在揮舞手帕。主席從包廂裏往下看了看,也揮舞了一下他的手帕。羅梅羅的哥哥於是從死牛身上割下帶豁口的黑色牛耳,帶著牛耳快步走向羅梅羅。沉重的公牛躺在沙地上黑糊糊的一大攤,舌頭吐在外麵。男孩子們從場地的四麵八方跑向死牛,在它周圍圍成一個小圈。孩子們開始繞著公牛跳起舞來。

羅梅羅從他哥哥手上接過牛耳,朝主席高高舉起。主席欠身致意,然後羅梅羅趕在人群前麵朝我們跑來。他靠著圍欄,探身將牛耳獻給布蕾特。他點了點頭,開心地笑了。人群將他團團圍住。布蕾特把禮儀鬥篷向下遞給他。

“你喜歡嗎?”羅梅羅喊道。

布蕾特什麼都沒說。兩人相視一笑。布蕾特手裏執著那牛耳。

“別沾到血。”羅梅羅說,咧嘴開心地一笑。大家需要他。有幾個男孩子衝著布蕾特大喊大叫。這幫人裏有孩子,有舞者,還有醉漢。他們都圍著他,想把他抬起來扛在肩上。他抵擋著掙脫開來,在人群當中朝出口跑去。他不想讓大家把他扛在肩膀上。可是他們還是抓住了他,把他舉了起來。那姿勢很不舒服,兩條腿叉開,身上的傷疼得要命。他們把他抬起來,全體朝門口跑去。他的手搭在一個人的肩膀上。他抱歉地看了我們一眼。人群扛著他跑出了大門。

我們仨一起回到旅館。布蕾特上樓去了。我跟比爾坐在樓下的餐廳裏,吃了幾個煮老了的雞蛋,喝了幾杯啤酒。貝爾蒙特穿著便裝,跟他的經理人和另外兩個男人下來了。他們在臨桌坐下來吃飯。貝爾蒙特吃得極少。他們要搭乘七點的火車到巴塞羅那。貝爾蒙特裏麵穿了件藍條子的襯衣,外麵是一身深色西裝,隻吃了幾個煮得很嫩的雞蛋。另外三個人吃了一頓大餐。貝爾蒙特從不主動說話。他隻回答別人的問話。

比爾看鬥牛看得累了。我也一樣。我們都太投入了。我們坐在桌邊吃著雞蛋,我留心觀察貝爾蒙特和他桌子上的幾個人。跟他一起的那幾個人看起來都相貌凶狠,講求實際。

“咱們到咖啡館去吧,”比爾說,“我想來杯苦艾酒。”

那是狂歡節的最後一天。外麵的天又開始陰下來了。廣場上人山人海,焰火專家正在安裝夜間燃放的焰火裝置,並且用山毛櫸樹枝把它們都蓋起來。男孩子們在一旁看熱鬧。我們經過幾個帶長竹竿的焰火發射架。咖啡館外頭聚了一大群人。音樂照常演奏,舞蹈仍跳得很歡。巨人的模型和侏儒再次打門前經過。

“埃德娜呢,哪兒去了?”我問比爾。

“我不知道。”

我們看著狂歡節這最後的一晚。一杯苦艾酒下肚,一切看起來都美好了些。我直接在滴杯裏不加糖就喝了下去,苦得很愜意[132] 。

“我真為科恩覺得難過,”比爾說,“他的日子可真不好過。”

“哦,去他娘的科恩吧。”我說。

“你覺得他去哪兒了?”

“回巴黎了唄。”

“你覺得他下一步該幹嗎?”

“跟他的老情人鴛夢重溫吧,也許。”

“他老情人是誰?”

“一個叫弗朗西絲的女人。”

我們又喝了一杯苦艾酒。

“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問。

“明天。”

過了一會兒比爾說:“我說,這次狂歡節真叫棒。”

“是,”我說,“一刻都不得閑。”

“我說了你都不信。我覺得真像是做了個妙不可言的噩夢。”

“我當然信,”我說,“我什麼都信。包括噩夢在內。”

“怎麼回事?情緒低落?”

“低落得像下了地獄。”

“再來一杯苦艾酒。喂,服務生!給這位se觡or再來一杯苦艾酒。”

“我覺得就像下了地獄。”我說。

“喝了它,”比爾說,“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