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1 / 2)

胡適先生曾在新文化運動中,撰文提倡短篇小說,理由是“經濟”。他說,短篇小說是用最經濟的文學手段,描寫事實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麵,而能使人充分滿意的文章。所謂“最經濟的文學手段”,就是需要不可增減,不可塗飾,處處恰到好處,方可當“經濟”二字。因此凡可以拉長演作章回小說的短篇,不是真正的“短篇小說”,凡敘事不能暢盡,寫情不能飽滿的短篇,也不是真正的“短篇小說”。這是他所言“經濟”的第一個層麵,即從小說內部技藝考慮所得。這段話或許是中國現代短篇小說文體學上的最初界定。它強調短篇小說敘事形式的重要,和它作為藝術品的特性。如果處處做到恰如其分、如其所是,比如材料運用的合理、視角切入的巧妙、詳略鋪排的自然適當、語言文字的老到得力,或者達到了更苛刻的標準,做到了由必然性所導致的偶然性,在虛構時不失經驗中暗藏的內在邏輯,還有破碎感所不能遮掩的藝術完整性等等,那麼,“經濟”就是“優雅”,短篇小說就是藝術品。

胡適先生之提倡短篇小說還有另一個考慮,就是“世界的生活競爭一天忙似一天,時間越寶貴了,文學也不能不講究‘經濟’,若不經濟,隻配給那些吃了飯沒事做的老爺太太們看,不配給那些在社會上做事的人看了”。短篇小說文字儉省,正適應了越來越快的生活節奏,是未來世界文學的趨勢之一。

這樣看來,讀短篇小說,無論從藝術享受的效果上還是從時間成本上,都占著優勢。胡博士真不愧是聰明人。

比之一個世紀前的今天,人們行動的腳步不知要快多少倍。人力車、老爺車早被高鐵、飛機替代,書信電報亦被網絡取代,一切都是快得不能再快,即時到賬、速戰速決。文字簡約的短篇小說,不是應該生逢其時嗎?然而事實卻非如此。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大眾文化對原本就不堅固的人文精神形成衝擊甚至消解之後,21世紀的新媒體傳播方式也在客觀上削減著小說受眾的數量。越來越濃鬱的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氣,使人們即便有時間,也沒有心思去閱讀小說。何況,短篇小說是需要回味的藝術呢。一切對自然、藝術、文學的品味,都需要慢的節奏。而我們的時代,最不受歡迎的就是慢。慢,正在受到空前絕後的對抗,除了凋謝得慢、衰敗得慢。我們常常是在設法延緩衰老的時候,才記起生命的本質正是慢。

在這樣的文學境遇中,有一個事實卻毋庸置疑。在1949年以來的當代文學視域中,新世紀的中國小說寫得前所未有的好。無論是物質欲望的侵襲,還是浮光掠影的社會心氣,都沒有辦法消滅一種人,和他們所代表的生活方式。他們以自己的心靈方式去認識這個世界和其中的人們,近乎偏執地喜愛著敘事這一古老的技藝。他們的手藝越磨越精,眼光越來越刁鑽,口味越來越高。寫出讓他們滿意的作品,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閱讀這樣的作品,當然是一種難言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