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彈琴唱歌跳舞(1 / 3)

聞人悅閱

一九九七年的時候,小伍和五月都在一艘遊輪上跳舞。小伍多才多藝,偶爾也客串彈琴唱歌,五月則隻顧混時間,隻想付出一點小小的勞動換取地中海上逍遙的時光。她們的豪華遊輪那個夏天一直在歐洲,在碧藍的愛琴海上,像一片漂浮的大陸,一切應有盡有,快樂也無邊無盡——因為根本沒有煩惱的理由。五月剛大學畢業,踏出校門一看,原來經濟很好,好像隨時找得到工作,於是決定幹脆休息一陣子,就當是畢業旅行。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初夏,她們初見麵,五月向小伍介紹自己,生在香港,因為五月出生,於是就叫五月,然後四歲移民美國,在紐約皇後區長大,大學主修哲學,副修舞蹈,剛好碰見遊輪公司的舞蹈團試鏡,有個臨時的缺,條件很好,於是就到歐洲來了,過了夏天就打算漫遊歐洲大陸。

是嗎?小伍聽完五月的話,隻是這樣淡淡地問,並沒有介紹自己的履曆。她那時候,好像也是學生,在德國留學,五月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這份跳舞的工作的,看她深藏不露的樣子,也不想多問,反正是各顯神通吧。

船上的舞台不大,化了濃妝,鎂光燈照過來,幾乎看不出她們是東方人。觀眾並不吝嗇掌聲——他們坐在一張張小桌子邊上,年紀大的人像含蓄的企鵝一樣小口小口喝酒或飲料,年輕的情侶們則像春天第一批下水的興致勃勃的鴨子,總與身邊的人有說不完的話,然後看跳舞的年輕人們使勁拍手。窗戶外邊就是汪洋大海。船由這個港口開到下一個,與現實的世界若即若離,很容易產生各種各樣的美麗錯覺——錯覺讓人快樂。

因為是一九九七年,船上的客人知道她們是中國人以後,難免會問起香港來,因為香港正好在那一年回歸中國。但是,這樣的討論明顯去不了那裏,對於船上的歐洲或美國客人來說,香港以前是個充滿異國情調的殖民地,而今天和未來就是一場熱鬧的戲,僅此而已;小伍沒有去過香港,她在上海出生長大,對香港的繁榮有種意味深長的漠然,隻說年代末的時候,倒有許多上海人去了香港;五月在四歲前倒是住在香港,但是那有什麼幫助呢,並沒有足夠時間讓她形成一個所謂正確中肯的觀點。何況在地中海上說起香港,感覺像另一個一千零一夜,大約永遠不會跟她們有關係,於是她們隨口回答,不會有什麼事,回歸以後,不會有什麼事。

你確定?真的?一切不會改變?

確定!不會改變。兩個女孩子敷衍而答,像哄小孩子一樣,結果,大家都很開心。

這樣子的問題很自然地使得五月問小伍,打算什麼時候回中國去?

回去?她很漠然地反問,為什麼要回去?

回家啊,不是嗎?你不是從中國來的?

為什麼要走回頭路?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我豈不是要問你什麼時候回香港,你不也是從香港去美國的?

小伍這樣並不友善的搶白讓五月啞口無言。

小伍到底年輕,再漠然也有炫耀之心,忍不住要說幾句自己覺得聰明的話,對生活發一些議論。有一次她說,生活中所謂的圓滿是不存在的。有些事看著美滿,不過是當事人略過一些細節不說罷了。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得世故老成,而且看上去相當氣憤激昂並且悲壯,好像一個帝國在她背後要悄然隕落,無力挽救——看得太清楚,是悲哀。她這樣總結,口吻有種刻意的懷才不遇的落寞,可是,由於語氣略顯誇張,叫人無法分辨她是否在開玩笑——事實上,一切並不那麼嚴重吧。五月聽了也沒有往心裏去。這些年過去了,時間也沒有證明她的話是對還是錯,不過,這句話,五月仍記了個大概,因為難得小伍把一句話說到七情上麵。

這種漂泊的日子一開始,五月母親就有諸多的抱怨,她說,從小叫你習舞,供你讀好學校,花了多少精力,誰知去做了這麼一份不三不四的工作。對於母親來說隻有在像紐約林肯中心這樣的地方跳舞才是正當職業,而且最好每一次表演都要謝五次幕才收場。五月很小的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夢,後來長大了,夢就變得不一樣了。

因為船上跳舞的人中間隻有五月與小伍是中國人。五月心無城府,有時與小伍說自己家裏的事,也不介意小伍一直很少提及她自己的家庭。她隱約感覺到小伍的老家距離上海很近,至於是哪一個城市,小伍說,告訴你,你也不知道在哪裏。五月便不追問,況且,也覺得小伍說的沒錯,自己未必知道。五月根本沒有去過中國。

事實上,船上的生活也有相當無聊的時候,碰上超過兩個晚上不靠岸的日子,望著茫茫水麵,五月也會產生應當結束這樣任性的生活,從此上岸的念頭。但是,一旦船真正靠岸,腳踏上土地,又會想到,那麼到底要做什麼呢?這個像花苞一樣敏感脆弱而美麗的問題好像很難開花結果。總之,拔腿就跑,返回到船上看上去是個不錯的權宜之計,所以五月一直沒有下船,隻是不知道小伍怎麼想。

五月的母親在一開始坐過她們這趟船,不是為度假,而是抱著要拯救女兒的非常明確的目的。她如此有備而來,可想而知,彼此都不會愉快,而且使五月尷尬。五月的母親也見到了小伍,但她們彼此不投緣。母親知道小伍其實與自家毫無關係,但忍不住在自己女兒麵前檢閱她,百般挑剔,想以反麵教材喚醒女兒;小伍一向對旁人的想法無所謂,即使感覺到五月母親對自己的不友善,也不會故意作出乖巧的樣子來。總之,她們之間像高速公路上兩輛相向而駛的跑車,沒有任何交流,隻用交錯的幾秒得出無法磨滅的錯誤印象,然後背道而馳,沒有產生任何火花,幸好也沒有衝突。

母親那次找五月說話,仿佛經過了三天三夜的深思熟慮,並且一絲不苟地打扮過,把母女倆的普通談話變成了一個隆重的事件,像要築一個裏程碑,劃一個時代。她叫了一杯巨大的草莓奶昔,一口也沒有喝,語重心長對五月說,年輕,想玩兩年,沒問題,但是,我看像你這樣,在這船上一直這樣過下去,不是辦法。而且這些舞看上去跳起來容易得很,想必連平時練功都不必,根本不是一技之長。言下之意,在小公司做個職員也比這強,她不認為她們的舞與藝術有絲毫關係。很不幸,她說的都有道理,但是五月卻偏不聽她的,也不反駁,隻是有點無聊地看著她麵前那杯粉紅的飲料,那些冰霜正在慢慢地液化,而五月叫的一杯瑪格麗特已經喝得一點也不剩。小伍後來對五月說,她當時遠遠看見這一幕竟突然產生一點悲憫情懷,養兒育女真是不易。

五月說,我有什麼辦法。

倒是小伍深深歎口氣。

那個時候,五月那些幼年時代的朋友們都如五月母親願望的那般走在正途上。小名寶寶的女孩子,跟五月在同一家醫院出生,小時候兩家先後移民,跟五月念一樣的學校,從小明爭暗鬥,一麵遊戲,一麵競爭,她已經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做了兩年助理,正要申請法學院;與母親同一個教會的徐媽媽的兒子,是個計算機天才,在NASA工作,目空一切;讀書一向聰明的南西將來是個牙醫,正到處借朋友的牙齒練習手藝;鄰居錢寧,在谘詢公司工作順利,每個月出差四次,一年休假兩次;五月中學時代的puppylove正在白手起家創建一個網絡公司,據說一周隻睡三十個小時。而五月滯留在什麼也不是的海平麵上——這是她母親的原話——真是讓人痛心。母親甚至說,社會在進步,而你竟然依舊靠一副原始的皮囊生活,簡直是越來越倒退。你這樣活著,與古時候的人有什麼區別?你自己想想,自己身上看不看得見這個時代的文明。你知道現在大家都忙著做什麼嗎?網絡、Email、新經濟——這一切,倒要我這個老太婆來教你。

五月的母親下船後,五月鬆了口氣。過了好一陣子,五月忍不住跟小伍開玩笑一般複述母親說的那番話,小伍果然笑得好像將五髒六腑都倒了過來,失手將一隻杯子推翻,不知道是什麼酒的透明液體流淌了一桌子。之後,她說,你們真幸福,你與你母親都是生長在溫室中的人,不知道人間疾苦。

五月睜圓眼睛說,不是的,小時候我們家移民美國,住紐約皇後區,也經曆過生活極拮據的日子,過了很多年才可以鬆口氣。

小伍笑而不答,笑容裏有點不屑,那笑容像灰塵一樣簌簌掉下來消失在周圍突然充滿寂寥的空氣中。

五月隻好自嘲說,如今我也是在事業上不得意的人。想借此安慰她。

小伍便繼續微笑下去,笑得把眼睛也眯起來,看上去竟然好像心情好了很多,似乎想著別的事,五月也把剛才的話題拋開,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在船上,前麵、後麵都是水,有什麼好計較的呢?五月想,幼年時候曾經擁有的那份好勝心,曾經的波瀾壯闊,如今一點浪花也不剩了。

她們扒在欄杆上看海,海水越來越藍,船正開去希臘,無法數得清的島嶼,令人目眩的白和藍,看上去活得很輕鬆的人民,所以經常有船員在這裏留下來,在另一個漂浮的大陸上無限期地停頓著,不知道哪一天打算再回人間,或者就此落地生根也有可能。她們認識的一個叫保羅的男孩,比她們都小,就留在某個島上做酒保,興許這次可以碰見他,他大約沒有太大的變化,保持著他一貫曬得相當漂亮的膚色。這個地方,好像十年都可以當做一年那樣來過。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裏,五月和小伍並肩而立,天氣好得不像話,簡直缺乏真實和永恒的感覺,好像隨時會落幕的電影畫麵,比如燈光突然暗滅,周圍變作一片黑暗——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缺乏安全感的想法。五月想告訴小伍這種感覺,還沒有開口,就有客人過來問能不能請她們喝一杯,然後揚手叫來侍者。這個時候喝酒好像太早了一點,於是兩個女孩子都點了香檳,三個人靠著欄杆,小口小口地喝酒。距離他們不遠,有一對中年夫婦在躺椅上曬太陽,沉默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三人好像不知道說什麼似的,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客人是個中年人,說著倫敦腔,看上去很得體,但又相當寂寞,否則也不會一個人出現在遊輪上,在下午的豔陽下,請兩個年輕女孩子喝酒,卻又不說話。五月和小伍很自在,自己說自己的,不時低聲討論地平線上隱約出現的島的影子。最先出現的應該是哪一個島呢?航線不同,大概與上次也不會完全一樣。

中年人偶爾笑一笑,多次欲言又止。五月和小伍也懶得揣測中年人的意圖,他也許真的有話要說,可能覺得不便啟齒,也許後來又打消了主意,也可能根本沒有任何想法,隻是想請船上跳舞的女孩子喝一杯——五月記得在觀眾席上看見過他。船上人多,人來人往,總是會有一些奇怪的人,她們都遇見過直截了當或者曖昧婉轉地要求女孩子做伴的男子,要應付總是有辦法的,即便裝聾作啞也能避免一些麻煩。

中年人漸漸收斂了笑容,看上去好像有點心煩,那煩惱像積在桌上一毫米厚的灰塵,讓他看上去不那麼鮮亮精神,但他未必以為女孩子們就是那抹灰塵的人吧。等酒喝完了,侍者收走杯子,小伍看五月一眼,五月會意,是到了告辭的時候,差不多也該開始為晚上的演出準備了。他很有禮貌地給女孩子們讓路,並道謝,一點也沒有給人麻煩,彼此便很真心地點頭微笑,然後離開甲板。

這趟航程他們沒有碰見保羅,島上那家酒館的酒保換作了一個澳洲人,他說,保羅去了另一個島。他也很年輕,皮膚也曬成很深的顏色,在淺淺暗暗的燈光下看上去似乎與保羅沒什麼兩樣,五月發現自己竟然不太記得保羅的長相。船在碼頭停靠,要過了午夜,淩晨時分再啟航,所以澳洲人問她們要不要喝一杯的時候,她們就留了下來。酒吧擁擠得很,好像很受歡迎的樣子,但是音樂卻叫人不敢恭維,是那種想取悅每一個人,但每個人都會覺得很吵鬧的音樂,雖然這樣,人潮還是不斷地湧進來,真是令人驚奇。

小伍喝了酒在燈下總是顯得特別美麗,看上去相當冷豔,但偏偏又有種讓人由衷覺得親切的氣質,非常矛盾,這在酒吧裏剛剛好,是相當受歡迎的類型,好像磁鐵一樣,所以澳洲人忙著招呼客人,最後總是會回到小伍這邊,像老朋友一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五月看見船上的同事,走過去跟他們打招呼,突然聽見音樂的分貝陡然升高,一片喧嘩,回過頭去,原來小伍正開始跳舞,高高站在吧台上,就像每一次她喜愛炫耀的小把戲一樣,周圍的人分明被她惹得高昂起來,但場麵控製得非常好。不過,真要承認,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有顛倒眾生的效果——她喝了點酒,但是絕不會失態。五月與同事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如果那些圍在吧台邊的人群有任何奢望想看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失控,大概會失望。

“我在香港待過多年。”

這是船上遇見的那個中年人跟五月說的第一句話。五月因為覺得熱,所以走出屋子,站在外麵,屋裏震耳欲聾的音樂被門隔斷,變得稀薄,於是聽得到叮叮咚咚的希臘音樂,大概是旁邊露天餐館傳過來的,時時夾雜著“喔吧,喔吧”的歡呼。五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氣吐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他就站在自己邊上,而且看樣子,比她先到。然後,他就開口說了上麵那句話。

哦?五月不了解他的意圖。

那個城市,就像你們的遊輪一樣,一塊漂浮在水上的美輪美奐的大陸,一切方便周到。

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香港。五月趁他的停頓,指出。

我也沒有說你去過啊。他很平靜地說。

五月聳聳肩,香港對她來說太遙遠,努力思索一下,也沒法憑空想象得出一點印象來,而海風吹來,很綿軟的風,叫人覺得很舒服。

我在那裏住了多年。他說。

我知道,你已經說過。

你們遲早也會到那個城市去。

五月笑了,不反駁也不回答,隻是想,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不相信嗎?他說,那就等著瞧。

五月敷衍著說,好。

同事開門出來找她,推開沉重的門,音樂像流水一樣一瀉而出。他說,你在這裏?時間快到了,過一會兒就要回船上去了。他看一眼她身邊的中年人,問,沒事吧?

五月確認說,沒事,我在這邊等你們。

他就將腦袋縮了進去。然後,剩下五月和陌生人站在有叮咚的希臘音樂伴奏的希臘的夜晚之中。五月突然意識到,或者剛才應該跟同事進到室內去,否則,如此這般站立在這裏,變得非得說幾句話才行。

香港——你說是香港,對吧?……喜歡那個地方?五月問。

待了很多年的一個小島,的確是個有趣的地方。他把手裏吸了一半的煙捏在手裏幾秒,然後擲在地上,踩滅。五月看了一眼,意識到原來他站在這裏是為了吸煙。

你是英國人?五月問,到曾經是大英殖民地的小島獵奇,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那兒已經不是大英的殖民地了。也許感覺到女孩子口氣中的揶揄,所以嘴角揚上去,露出一個了解卻不介意的微笑,他回答,況且,我是在北非長大,也不是你話裏所指的英國人。

已經是八月。五月記起上個月新聞之中的香港移交儀式,便說,啊,對了,原來如此,所以,這是你離開香港的原因了。

誰說我離開了?他說。

那麼便是度假了。五月順其自然地說,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所以沒有辦法的,口氣已經有點敷衍。其實,她想,自己還是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想說什麼。

他看看表,下意識地抬頭看看天,不用看也知道希臘的夜空相當美好。五月立刻順其自然地問,你要回去了嗎?

時間差不多了。要回船上去了,一起走嗎?他把戴表的手放下來,插在口袋裏,然後問。

五月略猶豫,推開門找小伍和同事,黑壓壓的,根本看不清他們在哪裏,音樂使得耳膜重重地跳了幾下,像被反彈出來一樣,她便縮手,門自動合上。五月用算了、隻好這樣了的口氣回答,好吧,一起走。

不用跟你的朋友說一聲?

不用了,他們會知道。

穿過兩邊都是酒吧的小街,兩邊的房子都被刷得雪白,像奶油蛋糕一樣。在刷房子這點上,希臘人的勤奮讓人佩服,好像也不是為了招攬遊客,即使沒有外人欣賞,他們也像牛一般執拗地把這個並不那麼刺激的工作進行到底,要偷懶也是在別的事情上,一代接著一代。仔細想想,也是讓人有點難以了解的民族。

就這樣在島上走一圈,並不能真正了解這個民族啊。中年人突然感歎,想法居然與五月不謀而合。

五月的心情輕鬆下來,點頭說,的確是。

他看五月一眼,說,像你們這樣隨著船漂來漂去,對哪裏也不可能了解。

五月反射性地反駁,那麼你呢,對香港就很了解?

他很真誠坦白地說,其實也不,那也是一塊漂浮的大陸,跟你們的船一樣。

是嗎?那你對哪裏比較了解?北非嗎?

漂流的結果是對哪裏都不了解。連出生的地方也回不去了,太多變化,根本無法跟得上。他很輕描淡寫地說。五月在一瞬間以為那就是他看上去相當寂寞的原因了,但是他語氣的輕巧又讓人不確定,好像是怎麼都沒有關係的那種口吻。但五月不覺得了解,或者不了解是多麼嚴重的問題,那麼多事和人,有必要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嗎?

你們跟我很像。他突然說,我以前也跟著遊輪走了許多年。很快樂,但也錯過很多事,後來看到香港不錯,就留下來,也很快樂。一直抱著不會這麼快落地生根的念頭,到了現在,恐怕習慣性地不能了,已經錯過了紮根的機會了。

在香港幾年?

十五年。

那個數字讓年輕的五月覺得非常漫長,便啊了一聲問,那還不夠落地生根的?

本來以為是,但是後來發現在那裏,我的生活像是在一個玻璃盒子裏,跟真正的當地人毫不相幹,像是過了觀光的十五年。

不好麼?

在我這個年紀,除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記憶之外,還想多點了解,但是太遲了。也許,你不會明白。

的確是。五月老實地回答,的確不太明白。還有,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說我們一定會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