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憶張愛玲(1)(1 / 3)

張愛玲傳略

張愛玲(1920—1995),原名張煐。原籍河北豐潤,生於上海。1930年改名張愛玲。中學畢業後到香港讀書。1942年香港淪陷,未畢業即回上海,給英文《泰晤士報》寫劇評、影評,給英文雜誌《二十世紀》寫生活類的文章。1943年小說處女作《沉香屑》被周瘦鵑發表在《紫羅蘭》雜誌上。隨後接連發表《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代表作。此後三四年是她創作的豐收期。1952年移居香港,在美國新聞處工作,曾發表小說《赤地之戀》和《秧歌》。1955年旅居美國。在加州大學中文研究中心從事翻譯和小說考證。在美過著“隱居”生活。1995年9月8日,被發現老死於美國洛杉磯自寓。

張愛玲的創作大多取材於上海、香港的上層社會,她的作品,既以中國古典小說為根柢,又突出運用了西方現代派心理描寫技巧,並將兩者融合於一體,形成頗具特色的個人風格。主要作品有小說集《傳奇》和散文集《流言》,還寫有中篇小說《小艾》,長篇小說《十八春》、《怨女》和評論集《紅樓夢魘》等。

遙寄張愛玲

柯靈

不見張愛玲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青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應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惘。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這是《金鎖記》裏開頭的一段。我現在正是帶著滿頭的白發,回看那逝去的光陰,飛揚的塵土,掩映的雲月。

七十年代末葉,我從一場惡夢中醒來,我的作品又可以享受災李禍棗的奢侈了。每當一本新書出版的時候,我照例興衝衝地親自簽名包紮,跑郵政局,當作一種友情和尊敬的“念心兒”分送朋友。

一九八〇年春,感謝香港昭明出版社,給我印了一本裝幀、排印、紙張都很漂亮的《選集》,多年的舊交劉以鬯兄,還寫了長序,獎飾有加。我特地挑了一冊精裝本,在扉頁鄭重地寫上“愛玲老友指正”,準備寄往美國。但我隨即聽說,張愛玲近年來杜門謝客,幾乎擯絕交遊。我這才猛然清醒,我們之間不但隔著浩浩蕩蕩的時空鴻溝,還橫梗一道悠悠忽忽的心理長河。雖然我們沐著同一的月光,但是天各一方。我決定把這本書什襲珍藏,作為我暮年天真未泯的一個紀念。

大陸實行對外開放以後,“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一聯唐詩忽然走紅。但在外交場合杯酒言歡中濫用的結果,最好的詩也會變成愛倫堡所謂“磨光的二戈比”,我真有點替王勃叫屈。僭稱“愛玲老友”,天外郵書,大概難免落謬托知己之誚。但彼此以文字交往始,已經整整四十年;闊別至今,她也未嚐從我內心深處的“親友題名錄”中注銷,卻是事實。

她的著作,四十年代在大陸出版的《傳奇》、《流言》,我至今好好地保存著;她近三十年在台灣和香港出版的著作,也已經大體搜集完全,隻是最近得到的三本來不及讀。唐文標的《張愛玲研究》、《張愛玲資料大全集》等書,我手頭都有。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和《山河歲月》,我也找來讀了。我自己忝為作家,如果也擁有一位讀者——哪怕隻是一位,這樣對待我的作品,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我最初接觸張愛玲的作品和她本人,是一個非常嚴峻的時代。一九四三年,珍珠港事變已經過去一年多,離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和中國抗戰勝利還有兩年。上海那時是日本軍事占領下的淪陷區。當年夏季,我受聘接編商業性雜誌《萬象》,正在尋求作家的支持,偶爾翻閱《紫羅蘭》雜誌,奇跡似地發現了《沉香屑——第一爐香》。

張愛玲是誰呢?我怎麼能夠找到她,請她寫稿呢?紫羅蘭庵主人周瘦鵑,我是認識的,我躊躇再三,總感到不便請他作青鳥使。正在無計可施,張愛玲卻出乎意外地出現了。

出版《萬象》的是中央書店,在福州路晝錦裏附近的一個小弄堂裏,一座雙開間石庫門住宅,樓下是店堂,《萬象》編輯室設在樓上廂房裏,隔著一道門,就是老板平襟亞夫婦的臥室。好在編輯室裏除了我,就隻有一位助手楊幼生(即洪荒,也就是現在《上海抗戰時期文學叢書》的實際負責人之一),不至擾亂東家的安靜。當時上海的文化,相當一部分就是在這類屋簷下產生的。而我就在這間家庭式的廂房裏,榮幸地接見了這位初露鋒芒的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