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從未想過要收回自己給予藍玥的承諾,他不是輕易許諾的人,更不是隨意毀諾的人,可是,那一場意外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諾言。
那是他首次加入A大隊的實戰——隻是一次很平常的軍警聯勤,全副武裝的他稍一猶豫卻反被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用改錐捅傷。雖然在被刺穿手臂的那一刻他就清醒過來,單手製服了凶犯,但那一瞬間的恐懼卻令他後怕不已。第一次,他意識到自己的職業離死亡有多近……
夜不成眠的時候,他卻無法提筆給藍玥寫信,他怕她知道真相怕她擔心,更怕有一天他真的有所不測時她會肝腸寸斷。他開始思索該如何抉擇,而這一想就是一個月,藍玥寫來過幾封信,而他卻一封未回,甚至不敢拆看,生怕自己會迷失在她的柔情裏。
在這樣的猶猶豫豫中,他又一次接受了任務。或許越怕受傷的人總是越容易受傷,任務結束後,他竟帶著比第一次更重的傷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雪白的床單讓他想起了第一次相見時藍玥那一席潔白的裙裾,她純美的模樣就好像天使一般。他的天使,他不能讓他的天使折翼,更不能容忍自己再這樣猶豫不決下去。
就在他下定決心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人,一個他不待見的熟人——玲子,麵對她一如既往的熱情,他選擇了利用。
似乎從某時起,袁朗的信越來越少,語句也越來越簡潔,藍玥的不安就好像雪球越滾越大,她不怕千山萬水的距離,就怕心與心之間有了隔閡。然後,突兀的,他的信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玲子。
他提及他們在A大隊的意外重逢,表現出一副不同尋常的欣喜。藍玥不得不承認自己吃醋了,玲子對袁朗的心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多年以前她們才會漸行漸遠,最終連朋友都做不成。隻是她從來都不曾擔心過,因為她知道袁朗不會回應。但是現在,她真的可以保持這份篤定嗎?
她拒絕往壞處去揣測,可是直覺卻不斷的告誡她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她的信越寫越勤,差不多都快變成日記了。她的信裏沒有指責沒有抱怨,有的隻是大度與樂觀,她絮叨著身邊大大小小的事情,不管那有多麼雞毛蒜皮,她隻希望他能知曉,就好像他不曾稍離。在每封信的末了,她都會加上一句“我愛你”,把它當作魔咒,抹去所有的猜忌與感傷。
然而她的努力隻換來了他的厭煩,當他在信中明白的表述了自己的不耐,並提及分手的時候,藍玥反而冷靜了下來。多年的感情真的隻因為兩地的分隔或是一個女人的介入而告終嗎?她不接受更不相信,即便真的要分手,她也要他當麵對她說。
在接到信的當日,她整理好行囊,請好假,坐上了最快的那班列車。就好像多年以前一樣,她為了心愛的人勇往直前,隻是這一次,少了份期待多了些惆悵。
她以絕美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駐地,引來了一片矚目。但是,他卻拒絕相見,隻讓人帶話說沒什麼好談的。她不吵也不鬧,隻是以最決絕的態度來表明自己的立場。她在駐地外守了二十四個小時,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終於等到了他的出現。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來,她依然是他心中那朵唯一的出水的蓮,卻不再含笑。既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大吼大叫,她平靜的宛如一泓幽潭,幾乎溺斃了他,“為什麼?”她輕問。
“一定需要理由嗎?”她用眼神表明了她的堅持,讓他不得不殘忍的扼殺她最後的幻想,“好吧!因為你,過於天真。你總是口口聲聲把愛情掛在嘴邊,但我們離得太遠分別太久,很多事情都會隨著時間和地點的改變而改變的。現在,我隻能說,我不愛你了。不要再追問了,否則隻會讓彼此尷尬。”
她心碎的神情就好像一根針別在了他的心頭,他故作不屑的掉轉過頭,等著她的憤怒或者哭泣。可是,她沒有,她隻是喃喃自語著:“時間和地點嗎?隻要在一起就可以了吧!”
最後,她輕聲卻堅定的對他說了句:“我不會放棄的!”轉身離去。漫天的細雨似她未曾流下的淚,點點滴滴,迷蒙了她的背影,迷蒙了他的心,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第七回——生別離(周尚文)
1942年邊境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蘇軾《江城子》
十年,已經過去十年了。十年前遮頭紅下那張嬌美的容顏依然清晰的印刻在心版上,而那些往事卻已遙遠的仿佛發生在上輩子。總是用性命來要挾他必須活著回來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這一次,他終於可以抱著必死的決心遠赴沙場……
回望故土,那裏已沒有他的牽掛,父母雙親早已長眠地下,一雙兒女也已遠居異國。三寶說,他是在自我放逐。是啊!將自己放逐到陌生的異鄉,或許才能背對那份揮之不去的孤寂。啟程,車隊揚起的塵土吞沒了他蕭瑟的背影,山嶺間穿梭的風聲像是那首悲壯的征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
1940年冬天
袁玥未曾想到與上杉哲也的重逢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被囚的他身負重傷,看來命不久矣,唯一的要求竟是再見她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