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為啥呀?我去了就是準尉,就能拿工資。”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你知不?咱莊上有多少當年抓了壯丁回不來的?”

“那是舊社會,國民黨。”

“啥社會都一樣,反正你就是不能去,我四八年去抬擔架,那些當兵的可憐著哩,傷了,亡了,家都回不了。”

“現在是新中國,不打仗了。”

“你敢說不打仗了?那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幹啥去了?玩去了?走姥娘家去了?你到了部隊就不由你了,說一聲調你走,你能說不去?”

章柿低下頭,不吭聲了。

季瓷也不願叫他去當兵,見章守信說得差不多了,她接著說:“好好上你的學吧,上個高中,再不拘考個啥學,有個出路,也就中了。”

章守信見章柿不再反駁,他想有門,可他還是不太放心,一路跑到學校裏,找到人家空軍招收的人,說,那個叫章柿的,家裏不同意叫他去,你們把他名字劃掉吧。空軍幹部說,這麼光榮的事,別人想去還去不了呢,你為啥不叫去啊?章守信說,俺不想光榮,你看誰願光榮叫他去光榮吧。空軍幹部看章守信那麼大的個子,瞪著倆大眼,不像是善茬,也不想跟他多說,光這個學校裏,想去的學生多得是。“嘩拉嘩拉”翻開名冊,劃掉了章柿的名字。章守信親眼所見,這才放心地回家了。在他心裏,讀書是正事,種地是正事,章柿就是將來在村裏小學教個書,也比到部隊上去好多了。而且,在他內心深處,不想讓章柿有一點閃失,好像在他手裏有了閃失,他就對不住誰似的。

第二年夏天,章柿和郭秉義考入沙河高中,要到南邊的沙河市上學,章守信對兒子說,你上到哪兒我供到你哪兒。

季瓷把章柿的被褥拆洗一遍,又給他做了一件小布衫。

開學臨走的時候,季瓷和章守信犯了難。交了學費後,就拿不出夥食費了,現在是沙河,不是從前的縣裏,可以每星期回來帶饃。

兩人在屋裏商量,季瓷說:“要不,再把我那些東西你拿到集上去看看,玉花、銀花、翡翠花、金耳環,隻要有人要,就給他,多少換倆錢。”

“那東西沒人要,現在是新社會,誰還戴那些,叫人見了還批鬥哩,人家扔都扔不及,就你還當寶貝放箱底。”

章柿從窗前走過,聽到爹娘犯愁,害怕爹娘因錢的原因不叫他上學,他走進屋裏,給娘說:“娘,我上了學,再不添一件衣裳,也不花一個冤枉錢,真的,連個背心都不要,你得叫我去上學。”

“叫你上,咋能不叫你上學哩!好不容易二十歲了才上到高中。”季瓷嘲諷而疼愛地瞅他一眼。

“可你們不是說,沒錢嘛。”

“嗨,啥都沒有,就是有錢。”章守信看著兒子,樂嗬嗬地說,“放心了,到時候管保叫你拿著錢去上學。”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隻操心學習,錢的事你別管。”季瓷說。

可家裏真的是沒有錢了,難道還能變出錢來不成?

章守信突然想起,床底下有一遝子銅錢,是清朝時候的,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放著,興許是哪個祖爺爺忘在那兒的,是那時日子過得寬裕,專意留給後人的。沉甸甸背到集上,當紅銅賣了,夠章柿兩個月的夥食費。那就先抵兩個月吧,總會有辦法的。他兜裏裝著輕飄飄的幾張錢從白果集往回走,路上的人給他打招呼:“家裏出了高中生,等著當公家人的爹了。”

“咳,你咋不說,我等著作難了,看看,這日子過的,走得快了攆上窮,走得慢了窮攆上。”

章柿臨走時候,季瓷給了他車票錢、夥食錢,此時已經實行新幣,從前那大得要命的中州票,一萬、十萬的都宣告作廢,換成人民幣圓角分,一分錢都很主貴,可以在街上買碗茶喝,季瓷還給了他一塊指頭肚大的翡翠花:“我想,沙河算是大地方,興許有當鋪吧,你去看看,沒錢的時候,把這拿去換倆錢花,出門在外,要吃飽飯。你好好在那兒上學,不要老想著往家裏跑。把秉義招呼好。我過一陣去看你一回,給你送一籃子饃。”

章柿在學校安頓好後,和郭秉義一起到街上轉,如果有當鋪,他就把這個翡翠花賣了,給兩人買一些日用品,鋼筆、筆記本、洋胰子。可兩人把三條街找遍,也沒看到一個當鋪,隻在集市上看到一個鬼頭鬼腦的人,章柿感到他跟在身後,突然回過身來,亮出手裏的東西,問:“要不?”那人盯著看,又拿在自己手上對著日頭看,放回他手裏:“倒是個好東西,可我要這弄啥哩?不頂吃不頂喝的。”他壓低聲音說,“我要煙葉,有沒有?”二人搖頭。“沒有就別在這轉了,你看這些街上閑轉的人,都是想弄點煙葉的,有人抓哩,這叫‘投機倒把’知不?看你倆還是學生吧,回學裏好好上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