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飄零百合(1 / 2)

這場黑色沙暴對於飛機來說是完全的淩遲。

猛龍戰機的狀況之淒慘,令人不忍目睹。更令人難受的是,它並非是圈養的牲口、也不是蒙恩的寵物。它曾經是那麼驕傲、自命不凡、縱橫天際無可匹敵,全身鱗甲的耀眼光芒曾讓敵人瑟瑟發抖。它是唯一無二的鐵翼戰龍。如今,竟落得這副慘相。

自己的殲10ASV猛龍,從來沒受到過如此屈辱的重傷。

突出在全機最前部的機頭雷達錐曾經光彩照人、輝映天地,如今在強大的沙暴襲擊下早已不翼而飛;內部安裝的高精密主動相控陣雷達被連根拔脫,機頭隻剩稀稀拉拉的幾根拽斷的導線、扭曲變形的安裝基座,其他什麼都不剩。

這隻龍就像是被切掉了驕傲的顎部,曾經凶悍的獸臉被活活割掉了嘴,光禿禿、鮮血淋漓。

前機身遭到無數顆尖銳而細碎的沙礫反複打磨,失去了全部光澤。外層流光溢彩的漆麵被一寸一寸地剝得幹幹淨淨,中層的保護性防腐蝕鋅黃底漆被割得一點都不剩,蒙皮材料重度受損,看上去呈現出死人皮一般的慘灰色。

進氣口喉道內坑坑窪窪、斑駁不堪,簡直就像是被人灌了濃硫酸,將這條生命的通路腐蝕得慘不忍睹。

此刻,後機身安裝的117SFN發動機正在進行謝世之前的最後演出。殘缺不全、坑坑窪窪的渦輪葉片正在小心翼翼地飛轉,它如同一個心髒病人表演走鋼絲,必須萬分謹慎。不然,隻要半點差池,輪盤會在不穩定旋轉造成的抖動中崩裂破碎,鋒利的葉片四散飛脫,足以將這隻鋼鐵猛龍從內部向外切成數段。

內腔氣道還在堅持工作,將前風扇產生的高壓氣體源源不斷地輸送到翼根兩側的狹槽引射器。這布滿龍鱗、猶若鯊腮的垂直起降設備被破壞得淒慘無比,沒有一塊擋板是完整的。

鴨翼、襟翼、副翼、方向舵,這些活動部件相當於這隻戰龍的鋼鐵羽毛,現在同樣破損不堪,像被扔掉的破抹布,在高速氣流衝擊下瑟瑟發抖。

如果它曾經是狼王,現在已經被割掉鼻子和嘴、渾身漂亮的毛被一根根地拔除,皮膚被勺子剜掉,肩胛骨被整個拆去;如果它曾經是蛟鯊,那麼它全身的魚鰭都被切去、魚鰓被一片片地扯下。

它在咳嗽、嗆血,但它仍在努力呼吸。人到了最後時刻,往往會迸發出平時難以想象的實力,機器亦如此。這架殲10ASV全身的部件都在艱難地維持工作,燃燒最後這奇跡般的力量。

蒙擊坐在座艙內,表情痛苦。幾乎所有告警燈全亮了,血一般的顏色紅得刺眼。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這匹戰馬的疼痛,他的整個身心通過氧氣麵罩和操縱杆和這鐵騎連成了一個整體。

他抬起了頭,想要重振精神。現在還不能沉溺於悲痛與呻吟,即便是這垂死的戰馬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哭天搶地。必須堅持到最後一步。隻有一路忍著痛、捂著傷,哪怕是爬,也得到終點才能有收獲;不然,中途無論失去多麼寶貴的東西,最後隻能是零,什麼都得不到。這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堅持到底的人少之又少。事情就是那麼簡單而無情。

沙暴已經過去了。

現在還沒有結束,也並非所有事情都倒黴到底。至少,自己在麥琪麵前的“假死”表演產生了效果。

飛機重新啟動發動機的千鈞一發之時,他便開始和命運對賭、從緊急泄放口排出僅剩的燃油,抱定了同歸於盡的決心。在渦輪旋轉、高壓氣體流動的一刻,發動機開始噴出灼熱的尾焰,瞬間點燃了尾部的燃油雲團,形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火球。

對於蒙擊來說,那一刻就像是小時候把上百枚鞭炮的火藥剝出來,堆在一起點燃那麼過癮。

火球實在太巨大駭人,讓整個雲天都燃燒起來,龐大的熱焰和衝擊波將自己的飛機完全吞沒,無論是誰看到這個場麵,都會認定蒙擊這家夥準沒命。

這一瞬間,麥琪的X-29戰鬥機座艙有火光閃爍,蒙擊看得清清楚楚,她彈射跳傘了。傘花白瑩瑩的,將大地的反光罩住,像一朵緩緩飄落的百合花。

她還活著嗎,成功了嗎。

蒙擊拿這兩個問題反複詢問自己,沒人知道答案。他就像學生時代等待成績宣布的前一刻,焦慮、急切而又充滿希望,這些交織的情緒攪得他心裏亂糟糟的,隻能讓飛機緩緩繞著麥琪的降落傘慢慢盤旋。

遠程攝像係統已經全毀,根本無法獲得清晰圖像;更嚴重的是,戰鬥機前風擋被細砂粒打磨成了毛玻璃,幾乎完全不透光,像是罩上一層白布,把前方視野擋得嚴嚴實實。唯獨座艙蓋側後方勉強還能看清楚。

蒙擊現在恨不得把座艙蓋拋掉,把頭探出去看個仔細。他保持著飛機盤旋姿勢,幾乎把臉貼到了座艙蓋表麵,瞪大眼睛觀察。

麥琪看上去耗盡了全部體力,雙臂像死去似的頹然垂下,腦袋歪在一邊,一點力量都感覺不到。巨大的降落傘像是吊著一個布娃娃,在夜空中慢慢飄落。毫無生氣、漫無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飄搖百合落了地,激起一片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