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戰的形式繁多,絲毫不輸給直接殺人的方法。常見而枯燥的中距攔射、緊張幾小時爽快幾秒鍾的遠程護航、看熱鬧過癮卻誰也不想上的近距狗鬥,學院派的能量比拚、野獸派的過失速。想殺或求死,方法都是不缺的。
凱西眼前的漫天航跡如蛛網一般,這是最糟糕的空戰狀況——混戰。亂打一氣的大空域僵持戰中,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倒黴的是,對方也往往不知道自己殺了人。生不知為何、殺無目的、死無歸處,這就是一場標準混戰的風格。
狩獵區空域喧鬧得就像上班高峰期的中央商貿區,各種發動機噪聲響徹寰宇。F-4E的雙台J79發動機聲音巨大、猶如雷鳴;F-5的J85發動機尖銳刺耳,宛若某個緊張的幼童在嚎哭;F-16的F100發動機聽起來更是讓人說不出來的難受,難以用語言形容,就好像是在山洞裏放了個超級鼓風機。其中還混雜有米格-21的R-11型發動機的嚶嚶長鳴。
凱西讓情緒完全沉下來,放鬆身心。她並不是要用耳朵去聽這些聲音,隔著座艙蓋戴著羊皮內襯頭盔、也不太能聽清楚。她要做的是感受,用自己的直覺在心中描繪整個空域的戰術態勢。
實際上,百日鬼係統最初研製目的就是幹這個的、輔助那些初級飛行員盡快在腦部實現戰況感知,凱西在模擬器中曾經驗證過。隻不過她絕不再碰那套係統,凱西為此發過誓。
隻要放鬆下來,凱西便進入了某種忘我狀態,可以說是以冷靜來壓抑自己的人性情感,一切以保證自己的生存為第一優先,這是她在甲午年戰爭中學到的教訓。
狩獵區內混戰正酣,到處都能看見互相咬尾而進入剪刀格鬥的雙螺旋尾跡。空域內戰況雜亂、有的繞圈、有的背向遠離。如此看來,這群傭兵並不是專門對付自己的,凱西隻是闖進了一個無人管理的鬥獸場而已。
既然是自由狩獵,自己當然也會成為獵物。
雜亂的發動機齊鳴中,凱西突然在腦子裏聽到了一個十分特別的聲響。就在自己右後方,似乎傳來了某種電動機啟動的聲音、這是M61火神機炮的炮管轉動聲。更確切地說,這是一種聯想式幻聽。凱西通過戰況直覺,意識到有人進入最佳射擊位置,可以開炮,耳邊自然而然便響起了相應的聲音,像是一種大腦的自我配音、或是自動補償機製。
不得不承認,凱西對火神炮比家裏的水龍頭還要熟悉。她能熟練駕駛七種超音速戰鬥機,每種裝備的都是火神機炮。無論是從第二代的F-104星戰士、第三代F-16戰隼、直到最先進的第四代F-22猛禽,戰機更迭不斷,火神炮屹立不衰。隻要這種機炮開始轉動六根炮管,就要有生命獻祭。這種聲音就像是死神的奏鳴曲,引領奪命鐮刀。
對方是誰,就是這個人要終結自己的生命嗎。
凱西感覺到身後那人的右手拇指已經按下射擊按鈕,電磁閥門處在開啟狀態,液壓係統的高壓油正在湧入液壓電動機,電動機轉動了,它驅動著六根火神炮炮管緩緩轉動,炮彈上膛,這簡直就像是一首完美的臨終奏鳴曲。
她瞥了一眼後視鏡,有個迷蒙怪影跟在自己身後,看輪廓是F-16。剛才雷達對此區域掃描時便覺得影影焯焯,很可能是條約型改裝機。
“這是我的喪鍾嗎,他就是我的死亡使者咯。”
看著那麼個無名小卒,凱西感到有些失落。多年的空戰生涯中,她把任何一個人都看作是前來索命的死神。
飛行格鬥殘酷無情,運氣有時比技術還重要。任何一位菜鳥、少年兵,都有可能成為殺死自己的劊子手。王牌中的王牌、“紅男爵”裏希特霍芬在空戰中死於一枚英式7。7毫米口徑子彈,可是沒人知道這枚子彈到底是誰射出去的。有多名機槍手甚至一個澳大利亞步兵聲稱是自己擊落了紅男爵,這個問題紛爭不休,以至於柳葉刀醫學期刊有篇論文稱紅男爵死於腦損傷。
這就是混戰,不是走****運就是倒邪黴。
凱西從不懷疑自己有可能死於一個名不見經傳、剛剛摸飛機沒兩天的無名小卒,這很正常。
這時,空中出現炮口閃光。
整個火神炮擊發過程在三分之一秒內完成,凱西的感覺和思緒也隻進行了三分之一秒。雖然意識可以比閃電還快,唯有身體動作是緩慢的,慢得就像靜止了一樣。
這就是為什麼戰鬥機飛行員需要直覺,當對方炮口焰閃爍的時候,無論做什麼動作都來不及了,隻能祈禱對方是個槍法差到家的蠢材,不然必中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