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門,邁過後就回不來了。
卡拉的聲音完全消失,一丁點兒都聽不到,蒙擊應該怎麼想。
利文沃斯堡內的熾烈火焰映紅了百日鬼的前機身、把他的臉染得像是塗滿了鮮血。一個真正追求真理、有著大徹大悟的人,一個能被稱作亂世佛陀的人,應該會對卡拉的犧牲感到尊敬和欣慰,微笑著讚許世人尚且有救吧。但蒙擊做不到,至少現在的他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他看到的隻是一個信任自己的姑娘卻因為自己而死,沒人能在此刻還心如止水。他的內心翻滾著狂躁的思緒,像是一座可怕的海底火山——激烈的情感被遏製在巨大壓力下,想宣泄、想要爆發,可卻被某種厚重的責任感冷卻著。
他沒有任何想法,隻是感到痛。一種奇異的劇烈疼痛正在沿著脊柱向上猛衝,像是全身的神經都浸泡在沸騰的毒水裏,讓所有的痛楚從脊椎彙集、一齊衝進腦部。蒙擊還從來沒有想過肉體的疼痛能夠劇烈難忍到如此地步。自己肉體最疼的經曆,莫過於學員時代在初教6上的一次墜機事故,飛機雖迫降成功,可巨大的慣性壓迫身體前衝、因撞擊而變形的機身將操縱杆頂了起來,幾乎把他的身體整個穿透。他記得那天下著雨,救援很晚才來。身體動不了,生命隨著雨水和血水慢慢流逝,肉體承受著無盡的疼痛。蒙擊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他堅持下來了,疼痛在開始時沒有戰勝他,就永不可能擊垮他。
但這次絕對不同,痛感超越了能想象的極限,像是有人在用電鋸狠命切割著自己的脊椎。幾乎一瞬間就能讓自己崩潰。
這種疼並不是來源於情緒,而是實實在在的、切膚的痛。
這是百日鬼係統導致的可怕劇痛。
百日鬼認為蒙擊的想法是退化,不能接受。百日鬼的測試原型機是不停適應與升級的自更新平台,在試驗中不斷記錄駕駛員的習慣,進而構建機器邏輯係統。甲午七王牌分別使用的係統可以說就是其本人人格的複製。人總是要變的,想法隨著成長和經曆而不斷發展,百日鬼係統也會隨之改變。蒙擊剛才在準備犧牲時,百日鬼係統也從最開始的殺戮、求生、進而進化到了犧牲,這是係統邏輯的巨大跳躍,整台機器憑借著自己對人類和世界的理解,勉強猜測著犧牲的真諦是什麼。它將大量莫名其妙而不明所以的邏輯加進係統中,就是為了構建犧牲的合理性。百日鬼,一台為殺人而生、以決不能死為要求的決戰戰鬥機器,想要說服它去自殺、去犧牲,根本不可能。但是百日鬼必須和蒙擊保持一致,它幾乎是把過去的自我完全毀滅、殺死,才能重新構建起新的機器邏輯判斷係統。它逐漸覺得犧牲是對的,甚至認為隻要是為了正確的事情,任何犧牲都是可以接受。百日鬼在死與犧牲之間劃了很多等號。
就在這時候,蒙擊卻要退回去。
事實上,在係統捕捉到卡拉的時候,百日鬼就計算出了卡拉會實施自殺撞擊,所有跡象都非常明顯。百日鬼對信息的捕捉力量太強了,這才是可怕之處。它早已完成了對卡拉的綜合分析評估,係統認定自殺撞擊就是卡拉的目的。
蒙擊接受不了,他不可能讓卡拉為了自己而死,他想要阻止卡拉,可是卻怎麼都無法指揮百日鬼;他想報複阿諾德、想把內心中可怕的烈火噴發出來、把所有看得見的敵人統統毀滅。但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
一切都回不去了。
蒙擊的意識和百日鬼發生了極為惡劣的衝突,腦機交互係統驟然分裂。這種撕裂的劇痛直接傳導到他的肉體上,像是要把整個人從脊椎中央鋸開、變成平均的兩片。
沒人知道他的痛苦。
現在的堪薩斯中部空域像是倒扣的沙漏,交戰雙方的形勢驟然顛倒。卡拉依據輻射信息的精確撞擊完全破壞了利文沃斯堡的主建築,巨大的爆炸讓教皇殿徹底化作瓦礫、供電完全中斷,進而引起的火災迅速蔓延開來。裏麵關押的各種凶徒發了瘋地往外奔逃,誰都攔不住。阿諾德的身影消失在了濃煙中,他的雇傭兵更是傷亡慘重。而正如卡拉所期望的那樣,利文沃斯堡的強電子輻射信號消失,大驅魔塔和整個反無人機係統的威力顯現,立即扭轉了空戰戰局。阿諾德所引來的瓦利爾斯無人機如若沒頭蒼蠅,飛行軌跡變形,動作跌跌撞撞。而那些剛才被殺得血肉橫飛、漫天紅雨的北軍終於抓住了複仇機會,他們帶著對失去戰友的仇恨,把情緒統統傾瀉在那些無人戰鬥機身上。殺紅了眼的飛行員們已沒有導彈,隻能靠機炮射擊,他們一架一架地消滅無人機,直到彈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