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如果沒有這次戰爭,羽仁次郎也許會在奧尻島這個世外桃源度過他孤寂而平靜的一生,老老實實地做一輩子北海道漁夫。可是這個國家的貪婪葬送了他的幸福和平靜,在他哥哥被中國軍人砍死在喜峰口的第二年,快樂的漁夫變成了瘋狂的屠夫。

9月24日夜。

一場秋雨過後,空氣中遊曳著絲絲寒意。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敲打著竹葉,階下寒蟲唧噥,縣政府的書齋裏一片靜謐。李修武披著衣服坐在辦公桌前批閱公文,秋風透過窗欞吹起了案頭的文牘。土匪、護秋民團的火拚、北邊戰事的通報讓他感到身心疲憊,他站起來關上窗戶,窗外細細碎碎的聲響被暫時隔離開。他望著牆上的中華民國地圖,尋找著這個巨大國家肌體上一個小小的黑點。那個黑點就是成安縣。他的手指擱在了一個圓圈上,那個圓圈是北平,一個已經被敵人奪取控製權的中國北部重鎮。每每想到此時——這個長達800多年曆史的中國政治中心落入敵手,他的心都會像被重重地擊了一拳。李修武的手指順著平漢鐵路向下一路輕輕地滑去,北平到成安在地圖上的距離不過短短的幾寸,而這幾寸之間就是天堂和地獄之隔。李修武歎了一口氣,拿起毛筆在北平和天津的圓圈上點了兩個重重的黑點。

“李縣長,省政府的緊急電文。”秘書池林拿著文件夾快步走進書齋。

李修武接過文件夾,一頁黑色的電文像重錘一樣擊打著他的心:9月24日午,保定失守……我參戰部隊傷亡約兩萬餘人。其中第26軍和第52軍的第2師、第25師傷亡尤為嚴重……戰事之激烈,犧牲之悲壯,在平漢線為最甚……

窗外殘餘響空階,淅淅瀝瀝猶如壯士的血在滴濺,聲聲嗚咽把夜的寂寥渲染成了一種悲壯。

李修武舉筆的手在不住地顫抖,終於,筆尖重重地落在了保定的圓圈上。地圖上的保定城被包裹在一團漆黑的墨跡中。

保定,蓮花池。一池秋水倒映著接天蓮葉,幽藍的天空中絲絲雲翳和池中的婷婷荷葉相映成趣。岸上玉石堆砌,楊柳依依,在參差錯落的樓台亭榭中夾雜著怪石假山,如果不是滿城彌漫的硝煙味道,人們也許會忘卻這座古老的城市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的戰鬥。蓮花池對麵的直隸總督府遺址門前,幾個日本憲兵正嘻嘻哈哈地摘下“國民政府河北省政府”的牌子,他們咒罵著,用力踩著這塊白底黑字的牌子。又一塊嶄新的牌子被抬上來了,憲兵們畢恭畢敬地把它掛在了大門一側:大日本皇軍華北方麵軍第一軍司令部。總督府大門上的青天白日旗被日軍扯了下來,像一尾死去的魚,飄搖而下。太陽旗緩緩地升上旗杆,旗幟上那輪血紅的太陽如同一隻嗜血的眼睛,傲慢地俯視著這座古老的城池。

一個日軍少佐軍官挎著指揮刀,站在蓮花池北岸的碑刻長廊上認真地欣賞著碑上的書法。他在懷素的《自敘帖》麵前停住了腳步,這是一個眼神陰鷙麵色黝黑的高個子。一米八零的身高足以讓他在低矮的日軍中顯得鶴立雞群。

“自敘帖!”他癡癡地望著石碑上奔騰激蕩的文字,眼神迷離仿佛靈魂出竅。他的心又回到了那個孤懸海外的狹長島國。在那個島國的最北端,是一片星星點點的島嶼。有一個叫作奧尻的小島就是少佐的家鄉。

少佐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在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和父親、哥哥點燈夜讀的情景。父親最喜歡臨摹的就是這本來自中國的《自敘帖》。

少佐從懷裏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日本青年夫婦,他們的膝下是兩個穿著童子軍軍服的男孩。照片的下麵寫著“羽仁次郎,大正十五年。”

這個日軍少佐就是羽仁次郎。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羽仁次郎也許會在奧尻島這個世外桃源度過他孤寂而平靜的一生,他也許會老老實實地做一輩子北海道漁夫,練習一輩子書法。再也沒有比這種生活更愜意的了。可是這個國家的貪婪葬送了他的幸福和平靜,在他哥哥被中國軍人砍死在喜峰口的第二年,他被召進了軍隊。於是,快樂的漁夫變成了瘋狂的屠夫。他唯一的生活動力就是報複,為了死在大刀下的哥哥。這個原本孱弱的日本鄉巴佬一進入中國的土地就立刻變成了嗜血的魔王,他喜歡用刀刺入中國人身體的感覺,每當中國人的鮮血噴湧而出,他的靈魂就會快樂地舞蹈。在他看來,沒有什麼能比報複更讓人快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