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在簌簌作響,楊老寬又夢一樣站了起來。他的兩條腿在劇烈地抖動,他用手扶著一根高粱,仿佛那根纖細的高粱能夠支撐起他搖搖晃晃的身軀。他仰望著藍天,蔚藍的天空上淡淡的雲絲像說書人口中美女淡掃的蛾眉,紅彤彤的高粱高高地擎起天空,他太熟悉這一切了。他在一瞬間想起了小時候娘把他高高地托起,他拿著剪刀去剪高粱穗。高粱穗雞冠般通紅,籽粒顆顆飽滿,晶瑩的朱紅色外殼被漿體撐得像是要爆裂開來。他喜歡陶醉地聞著高粱的清香,喜歡高粱渲染出的無邊無際的紅色。這種味道隻有這塊土地才有,隻有這個叫作成安的地方才有。甜甜的高粱窩頭讓他的身體變得壯實,香香的高粱粒粥讓他變成了一條漢子。是從什麼時候他變得暴虐起來?他毫不留情地壓榨著同樣吃高粱飯長大的鄉親,殺戮、訛詐、欺騙。
在臨近死亡的瞬間,楊老寬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悔意,他對不起這片生長著紅高粱的土地,對不起死去的娘。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把紅紅的高粱和娘那雙紅紅的顴骨聯係在一起。
現在,一切都將結束了。
靳大柱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血遮住了眼皮,靳大柱變成了一個散發著光暈紅團。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吳棟梁警覺地拿起了楊老寬丟在地上的手槍。
陳國良和鍾漢生從馬背上跳下來。
“等一等!”滿頭大汗的鍾漢生托住了靳大柱的拳頭。
“你是誰?!”靳大柱瞪著血紅的眼睛。
“大柱,他叫鍾漢生,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吳棟梁轉過臉疑惑地看著鍾漢生,“鍾先生你怎麼來了?”
“我是為這個土匪頭子來的。”鍾漢生說。
“鍾先生,你是生意人,而且是外地人,做好自己的生意才是本分。”吳棟梁壓抑著怒氣。
“你走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靳大柱重重地推了一下鍾漢生。鍾漢生像一棵挺拔的高粱,隻是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了一下,靳大柱吃驚地望著眼前這個有著紫紅色臉膛的漢子。
“鍾先生,你是什麼意思?”吳棟梁的語氣裏多了些憤怒。
“大家都坐到田埂上,我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鍾漢生的語氣平淡如水。一陣微風吹來,撩開了鍾漢生的衣襟,一把小巧的花口擼子赫然出現在他的腰間。吳棟梁大吃一驚,因為像這樣精致的勃朗寧手槍隻有國軍的高官才會有,它通常會成為高官們的裝飾品,能用絲綢輕輕擦拭它烏黑通亮的槍身對於軍人來說,那將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和炫耀。
“你到底是誰?!”吳棟梁再也沉不住氣了,種種疑惑困擾著他。在很短的時間內,他做了數種猜測:國軍高官、土匪、有政治背景的商人、共產黨……
“共產黨。”鍾漢生輕描淡寫地說。
吳棟梁下意識地用槍指了一下鍾漢生,但隨即又放下了槍口。
“很奇怪我為什麼會有這把勃朗寧手槍吧?”鍾漢生語氣仍舊平靜如水,“這是一位國民黨的高官送我的。這說明國民黨和共產黨不是敵人,而且還可以成為真正的朋友。眼下我們有共同的敵人,這個敵人足以讓我們這個國家滅亡。同是中國人,國民黨和共產黨為什麼要以仇敵相待對方……”
“你們的事別妨礙我殺仇人!”靳大柱沒了耐性,他拎起插在地上的武士刀向楊老寬走去。
“大柱兄弟,請聽鍾先生把話說完。”陳國良攔住了靳大柱。
“你們國民黨和共產黨的事我不管,我隻管為鄉親們報仇!”靳大柱一把把陳國良推了個趔趄。
“大柱,先不要動手,請鍾先生把話講完。”吳棟梁說。
鍾漢生點了點頭:“我和國良追過來的目的隻有一個,希望吳警長能把楊老寬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