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坐在後院的石桌前,石桌上放著一捆高粱杆。纖細的高粱杆飽滿透亮,透過翠綠的表皮甚至可以看到流動的汁液。秀娟輕輕地劈開高粱杆,被剝離的的高粱篾薄如蟬翼,晶瑩的汁液飽滿欲滴。秀娟聞到了清洌洌的植物香味,這種熟悉的味道讓人迷醉。它曾經和陳國良身上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沉澱進了秀娟的記憶。當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經常會和玩伴們一起三兩成群偷偷跑到城南匡教寺外的莊稼地裏,那裏是昆蟲的樂園,蛐蛐、蟈蟈、蝗蟲會躲在高粱虯須般的根部自由地鳴唱,挺拔纖細的高粱杆撐起薄如輕紗的天空,強烈的陽光被高粱分割得支離破碎,碎銀子般灑落在長滿雜草的土地上。孩子們跳入了快樂的海洋,他們在漫無邊際的綠色帳幔中奔跑,打鬧。跑累了就坐在寺後的柳蔭下休息。陳國良愜意地躺在草地上閉著眼睛,耳朵眼裏突然麻酥酥地癢,像是有螞蟻爬過。他乜斜著眼睛,秀娟正悄悄地用一根狗尾草在他的耳朵裏輕輕撥弄。
“蛇!”陳國良大喊,秀娟一聲驚叫。
“哈哈!”陳國良坐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你是在騙我!”秀娟蹙著眉,臉上泛起一片紅暈。
“別生氣,快看這是什麼?”陳國良從身邊的草叢裏拿出一個小巧的蟈蟈籠。蟈蟈籠是用高粱篾編成的,篾皮纖細如縷,土黃色的表皮上點綴著點點血斑煞是好看。一隻翠綠如玉的蟈蟈正在籠子裏振翅低鳴。
“快給我!”秀娟的臉笑成了一輪朗月。
陳國良把蟈蟈籠背在身後:“那不行,得叫哥哥。”
“不叫!”秀娟裝作生氣的樣子。
“那我不給!”
秀娟憤憤地站起來轉身要走。
“秀娟,給你,給你!”陳國良慌了神。
秀娟哼了一聲,一把拿過蟈蟈籠。“國良哥,這籠子裏的蟈蟈真可憐啊,要是再給它找個伴就好了。”
“你等等,我再去抓一隻。”陳國良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躡手躡腳地在草窠裏尋覓。
“國良哥,找到了嗎?”秀娟焦急地問。
“噓!”陳國良指了指腳下,秀娟放下蟈蟈籠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草窠邊。一隻體型碩大的蟈蟈正靜靜地附在草葉上,陳國良和秀娟同時用手捂住了蟈蟈。
“慢點,別捂死它!”秀娟瞪了陳國良一眼。四隻手交疊著摞在一起,秀娟突然感到了陳國良手上傳來的溫熱,兩坨紅暈在她的臉上慢慢地洇開……
冰冷的秋風掠過木槿花枝頭,帶著一絲殘香輕拂秀娟的臉。秀娟定了定神,繼續編著蟈蟈籠。纖細如絲的高粱篾在秀娟的手中交錯變幻。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陳國良手把手教他編蟈蟈籠的情景。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秀娟默默地低吟,眼淚無聲地落在了高粱篾上,淚珠晶瑩似水,在光滑如玉的高粱篾上滾動。
奶媽周大娘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小姐,趙洪亮來了。”周大娘小心翼翼地說。
“他來幹什麼?”秀娟趕緊擦拭掉眼淚。
“他帶了好多禮物,跟老爺商議訂婚的事。”周大娘頓了一下,“老爺讓他來後院見你。”
“告訴他不見!”秀娟憤憤地站起來。
“可是……”
“秀娟。”趙洪亮站在了門口,背頭,中山裝,紅潤的臉色,還有與他年齡頗不相襯的微微凸起的肚子。
秀娟背過臉去,白衣長裙在落花殘紅的映襯下分外動人。
趙洪亮一時看癡了眼。
“趙先生,您坐下慢慢談。”周大娘提醒呆若木雞的趙洪亮。趙洪亮尷尬地訕笑了一聲,試探著走近秀娟。
“秀娟……我來看你了。”趙洪亮聲音怯怯的,沒有絲毫分量。
秀娟沒有任何反應,任憑秋風把秀發卷得紛亂。
“這個蟈蟈籠真好看。”趙洪亮尷尬地拿起石桌上的蟈蟈籠。
“放下!”秀娟突然轉過身,一把將蟈蟈籠奪了過去。趙洪亮的圓臉紅得像剛喝過一斤高粱酒。
“趙先生,小姐最近身體不大好,要不改天您……”周大娘趕緊替趙洪亮解圍。
“好,好,”趙洪亮看了一眼秀娟綽約動人的背影,戀戀不舍地走出了角門。
秀娟轉過身:“大娘,我早晨要你找的蟈蟈捉到了嗎?”
“門房老王一大早從高粱地裏抓了一隻鐵皮蟈蟈,那叫聲可響亮了,老王說那叫蛤蟆音,是蟈蟈中的好品種呢……”
“我求您一件事,”秀娟打斷了周大娘的話,“把蟈蟈放到籠子裏送給國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