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仁次郎遇到了中國人的攻擊。這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一次經曆,他感覺雙腿在劇烈地顫抖,一股恐懼感順著血管傳遍全身。這個國家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軟弱,隻不過他們的血性隻有被人逼到毫無退路時才會爆發出來。
秀娟躺在床上就能聞到牆外的高粱味道,她陶醉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嗅著熟悉的味道。她已經十多天沒有走出大門了,走過那條街就是陳家當鋪,可是短短的距離卻遙遠得像隔著重重河山。國良哥,難道你真的舍得我投入別人的懷抱嗎?秀娟一直在心裏追問陳國良。怎麼會?我永遠都不會舍棄你,但國破如此,我怎麼能隻顧及兒女情長呢?秀娟又在心裏替陳國良回答。這樣的問答一直在持續,就如同風卷落葉般連綿不絕。
“姑娘,趙家姑爺來了,在前麵客廳呢,老爺讓你過去。”周大娘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告訴老爺,就說我病了。”
周大娘走到秀娟的跟前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姑娘,你的頭怎麼這麼燙?我馬上去找大夫過來。”
“大娘,不用叫了。”秀娟搖搖頭,“我情願病死也不嫁趙洪亮。”
周大娘抹著眼淚:“傻孩子,陳家的兒子不是已經回絕你了嗎?他既然那麼無情,你怎麼還這麼癡心?”
秀娟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大娘,我太懂國良哥的心了,他絕對不是不愛我,眼下成安城兵臨城下,他是知識分子就必須承擔起知識分子的責任。毀掉我們的是這場戰爭。”
“趙隊長和老爺正商量著要帶你去南方的事兒呢。”周大娘說,“可是你們現在隻是訂婚,一個姑娘家沒過門怎麼能跟著女婿家一起過活呢?所以他們想抓緊時間把你娶進家門,一旦日本人打進邯鄲,他們就帶著你一起遠走高飛……”
“別說了!”秀娟打斷了周大娘的話,“趙楚原是保安隊長,身負一縣之安危,兵臨城下之際,他想的不是保境安民,而是盤算著溜之大吉,他把成安百姓的性命置於何處?!”
“姑娘,我勸你一句,你的性子太烈了。一個女孩兒家關那麼多國家大事幹什麼?隻要夫婿家境殷實,人品好就行,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多好啊……”
“大娘不要勸我了,我想安靜一會兒。”秀娟翻了一個身。周大娘看著秀娟高聳的肩胛骨低低的歎了一口氣。
漆黑的夜幕下,窯廠的空地上點燃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篝火映照著荒野。吳棟梁斷斷續續地講述完自己的經曆,斷足之痛完結了他的軍旅生涯,他一路踉蹌回到故鄉成安。臨別29軍,他的老對手張胡子哭得天昏地暗。
“老吳,你小子輸了,你得學王八爬!”
“放屁,告訴你湖南侉子,咱倆的比賽還沒有結束。”吳棟梁躺在擔架上,嘴唇幹裂得像久旱的大地。
“好,你小子記著我們的賭局!”張胡子孩子一樣抹著眼淚,“什麼時候日本人離開中國咱們再算總賬。”
“老子怕你?!”吳棟梁向張胡子揮揮拳頭,心卻像裂開一樣痛得流血。
沒想到一分手竟是陰陽永隔。
“國良!”吳國棟抬起淚眼,“你和我不能輸給張胡子,咱倆都得超過他,讓這個湖南侉子學王八爬,哪怕他到閻王爺那兒也得學!”
陳國良沉重地點點頭。
吳國棟借著火光望著大刀上“張胡子”三個字,眼淚再次落下。
傅睿明負手而立,他仰望著深邃的夜空。日軍攻克邢台的消息剛剛傳到成安。而傳遞這個消息的人卻是剛剛由邢台回來的鍾漢生。
這個消息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大家的心上。日本人的腳步真真切切地逼近了邯鄲,逼近了成安!
“傅廳長,李縣長,”姚大壽打破了沉默,“日本人快要到邢台了,依卑職看來邯鄲早晚是它的囊中之物,蔣委員長原來寄望於談判的想法恐怕要破滅了,8·13事變之後,日本人的貪心昭然如揭,他們的胃口不僅僅是東北,不僅僅是華北,而是整個中國!他們北控華北,南控上海、南京,照這樣的速度恐怕中國很快就要亡國了。日本人所說的‘三個月解決中國事變’也怕就要變成事實了!”姚大壽沉吟了一下,“說實話,雖然我是軍人,雖然我的骨子裏還有29軍的血氣,但我對抗戰的最終後果還是信心不足。實話實說,以成安區區小城怎麼能阻擋住日軍的鐵蹄?我姚某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隻是覺得這場抗爭恐怕到頭來是一場空忙,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