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一頭撞在了廊柱上,鮮血染紅了她潔白的衣裙,為了自己鍾愛的人,也為了童稚時立下的誓言……
馬蹄聲輕輕敲打著街上的青磚,子夜聽來清脆異常。李修武和周維德並轡緩行。周遭沉寂如夢,看不出戰前的緊張氣氛。溫家大院門前的紅燈籠仍舊通亮似火,淒冷的秋風襲來,燈籠不住地搖晃。遠處,打更人的梆子聲聲入耳,一切都沉寂如斯。
“維德,今夜過後成安城不會再如此安靜了。”李修武坐在馬上閉著眼睛,他貪婪地體味著成安城最後的安寧。
“是啊,日本人真的要來了。”周維德感歎道,“我等雖然是芝麻小官,卻擔負著國家的榮耀和一城的安危,馬虎不得啊!”
“維德,看到那座牌坊了嗎?”李修武指著街中心的王家牌坊,“那是成安王氏舍生忘死用血肉之軀換來的,不知道你我死後會不會換來一座牌坊?”
“修武,人心和曆史不就是牌坊嗎?”周維德心底泛起種種悲涼,他知道自己和李修武的前途已經變成一種無可回避的悲苦宿命。
“好一個人心和曆史就是牌坊啊!”李修武仰頭長嘯,“此生能有這樣一座牌坊值了!”
秋風掀起陣陣透骨的寒意,望著城頭的燈火和人影,李修武壯懷激烈。他的人生即將麵臨波瀾壯闊的曆史,但他沒有一絲恐懼,因為自己的身上擔負著曆史的重任。
溫家大院裏燈影幢幢。
趙楚原和趙洪亮快步走進客廳和早就等候在那裏的溫萬鈞低頭商議著。
“今晚就走嗎?”溫萬鈞的眼裏泛起一絲淚花。
“對,今天西門正好是我的兄弟值守。”趙楚原低聲說,“我估摸著日本人打成安也就最近這兩天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溫萬鈞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該死的日本鬼子……洪亮,你去後院把秀娟叫上走吧!”
趙洪亮猶豫著欲動不動。
溫萬鈞歎了一口氣向後院走去。
後院荒草淒淒,殘花滿地。一向喜歡收拾的秀娟早就沒有了蒔弄花草的喜好,每天都在怔怔地發呆,一任小院花亂草衰。此情此景讓溫萬鈞頓時生出幾分淒涼,一想到馬上要和女兒萬裏相隔,心中頓時如刀割般疼痛。
他輕輕拍打著女兒的房門,周大娘披衣打開了門閂。
“秀娟睡了嗎?”溫萬鈞低聲問。
周大娘點點頭:“喝了些湯藥好容易才睡著。”
溫萬鈞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趙洪亮,趙洪亮識趣地躲進門外的燈影裏。溫萬鈞輕輕走到秀娟床前撩開帳幔。女兒聖潔得像一個女神,臉色泛著兩坨紅暈,眼角還殘留著淚痕。溫萬鈞無聲地哭了起來,種種往事湧上心頭——常常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秀娟會用小手輕輕地捏著他的鼻子,當溫萬鈞惶惑地睜開眼睛時,秀娟會嬉笑著跳下床跑出去好遠。
“調皮鬼,你回來!”溫萬鈞假裝生氣的樣子。
一切都像昨天一樣真切。
溫萬鈞的眼淚滴落在秀娟的臉上。秀娟睜開眼,看到父親老淚縱橫的臉。
“爹。”秀娟坐了起來,“你怎麼哭了。”
溫萬鈞把秀娟攬在懷裏:“閨女,你能答應爹一件事嗎?”
“除了和趙洪亮結婚,我什麼都能答應爹。”
“娟兒!”溫萬鈞頹然而倒。
“爹!”秀娟跳下床跪在溫萬鈞麵前。
“聽爹的話,跟趙洪亮走!”溫萬鈞哭得像個孩子,“日本人很快就要進城了,這個地方馬上就要變成人間地獄,你一分一秒也不能在成安待下去了!”
“可是……”秀娟的眼淚濕透了衣襟。
“可是什麼?”溫萬鈞擦了一把眼淚,“為了那個叫陳國良的窮秀才你連爹都不要了,是嗎?!今天有他沒我,有我沒他!你要是不走的話,你我的父女名分就一筆勾銷!”
周大娘心疼地跪到地上攬住秀娟。
“趙洪亮!”溫萬鈞擦幹眼淚大喊。
趙洪亮惶恐地走進屋子垂手呆立。
“還愣著幹什麼?!快把秀娟帶走!”溫萬鈞大吼。
“是……”趙洪亮笨手笨腳地想去攙秀娟。
秀娟一把推開趙洪亮:“我自己會走,別碰我!”
“娟兒,聽爹話,走吧。”溫萬鈞癱坐在地上。秀娟失魂落魄地走出門外,一股冷風吹過,秀娟打了一個寒戰,她抬起頭仰望著深邃的夜空,那一大一小兩顆星星仍在,它們在浩如煙海的繁星中是如此醒目,以至於秀娟可以輕易地在星光璀璨中找到它們。
她和陳國良多年前的對話如夢如幻地傳來——
“國良哥,你看天上的那顆星星。那顆大星星是你,你旁邊的那顆小星星是我。”
“不,那顆大的是你,小的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