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走進人群,像挑牲口一樣挑出二十多個壯漢。這些人不知道他的用意,有人哀求,有人癱倒,還有人尿了褲子。
“怕什麼?不是槍斃你們。”翻譯的目光最後落到靳大柱身上,黝黑的皮膚,強壯的身體,正是他尋找的“苦力”標準。
“你,站到隊伍中去。”翻譯說。
靳大柱咬著牙不吭氣。
“別犯傻,再倔下去日本人會要了你的命。”翻譯低聲說。
靳大柱踱到隊伍中。
秀娟在日本人進城的第二天才從周大娘的嘴裏知道父親被殺的消息。她衝出教堂發瘋般衝上街頭。黃昏的成安街頭,一派蕭瑟。死屍遍地,野狗橫行,寒風卷起敗葉和垃圾在渾濁的空氣中淒涼地翻卷。街上除了野狗般四處亂竄的日本兵在嬉笑打鬧,再沒有人影。秀娟逐一翻轉著屍體,她淒慘的哭聲被嗚嗚作響的寒風放大,烏黑的長發像黑色火焰在黃昏殘照中翻滾。
“秀娟!”趙洪亮穿著神職人員的衣服從教堂裏追出來,“快回去,你不要命了!”是這身衣服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秀娟依舊在屍叢中尋找著父親。她的哭聲吸引了幾個正在街頭嬉戲的日本兵。他們指著秀娟嘰裏呱啦地議論著。
趙洪亮用力拉起秀娟:“快回去,危險!”
日本兵嘴裏大聲嚷嚷著跑過來,他們震驚了:秀娟美麗的容貌和這座破敗陰鷙的小城如此格格不入。
“太君,她是教堂的姆姆。”趙洪亮陪著笑。
一個日本兵用力推開趙洪亮,他們的目光裏滿是猥瑣的貪欲。
日本兵低聲商議了幾句,其中兩個一把抓住秀娟。
“滾開!”秀娟發瘋般在一個日本兵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另一個日本兵一聲咒罵端起刺刀對準秀娟。
“放開她,狗日的小日本!”趙洪亮撲倒了一個日本兵,他笨拙地想掐住日本兵的脖子,但身後兩柄刺刀同時插進了他的身體。
“趙洪亮!”秀娟哭喊著撲上去。趙洪亮從日本兵的身上翻滾而下,無力地躺在地上喘息,嘴裏滲出了縷縷鮮血。
日本兵們看到殺死了教堂的神職人員,害怕受到長官的訓斥,一轉眼消失在暮色中。街頭隻剩下秀娟和奄奄一息的趙洪亮。
“趙洪亮……”秀娟的眼淚滴落在趙洪亮的臉上。
“秀娟……”趙洪亮顫抖著握住秀娟的手。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盡管明白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孩並不愛自己,但他的心在此刻卻如此寧靜,沒有一絲死亡臨近的恐懼和痛苦。
“秀娟……下輩子……下輩子你嫁給我……”趙洪亮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變成了夢囈般的輕吟。
“趙洪亮,我背你去找何神父。”秀娟吃力地背起趙洪亮,一步一挪地走向教堂。她感到背上的趙洪亮逐漸冰冷、僵硬,一個深愛她的生命正逐漸離她遠去。
教堂門口高懸著“歡迎大日本皇軍”的白色橫幅,在陰沉的暮色中,像是一幅挽聯的橫批,被風吹得劈啪作響。
何神父和幾個修女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望著秀娟。
“怎麼回事?”何神父問。
“快救趙洪亮。”秀娟依著門慢慢地癱軟下去。
何神父拉住趙洪亮的胳膊摸了一下脈搏,無奈地搖搖頭。
秀娟失神地望著趙洪亮。他的嘴角竟然帶著一絲幸福的微笑。
夜色來臨。成安城變成了一座人間鬼域。
教堂裏的人已經所乘無幾。除了被槍斃的大量傷員,被拉去幹粗活的苦力外,許多被日本人認為會形成威脅的青壯年也被集體屠殺了。入夜,教堂裏燭光閃爍,鬼影森森,婦女們在低聲議論著從各種途徑收集而來的日軍暴行。最讓她們感到恐懼的是,婦女遭受日軍侮辱的傳聞。在沒有男人保護的情況下,她們隻能靠糟蹋自己來維護貞操。有的人剪掉了頭發,有的人滿臉塗滿了鍋底灰,甚至有人用指甲在臉上劃出一道道鮮紅的血痕。在那個把貞操看得重於生命的時代,如果一旦淪入敵寇之手,她們會被羞愧心和別人的唾沫活活折磨而死,這遠比被屠刀殺死更為殘酷、更為痛苦。沒有人計算過究竟有多少婦女在被日軍強奸之後自殺,但葦塘和水井裏到處可見的女屍在告訴人們,這種情況絕對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