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風塵獵獵,寒霜似刀。強烈的複仇欲望已經把靳大柱的周身點燃,他一路狂吼著撲向幾十裏之外的楊崗村。

臨近冬季的冀南平原一片蕭瑟。

太陽有氣無力地在薄雲中探出半張毫無熱度的臉。匍匐在地的高粱秸稈和蓬蓬衰草上滿是白霜,寒風淒冷,房舍寥落,滿目都是破敗的景象。鍾漢生帶著一個衛兵滿懷惆悵地在孤寂的大道上策馬狂奔。

“籲!”鍾漢生勒住了馬韁。戰馬一聲長嘶,鼻孔裏冒出縷縷白煙。鍾漢生環顧著孤寂寥廓的曠野,心底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悲愴。

羊腸阪詰屈,車輪為之摧。

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

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

溪穀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頸長歎息,遠行多所懷。

鍾漢生在心裏吟哦起曹操的《苦寒行》,此情此景與詩中描繪的戰後場景是何等相似。

“到哪兒了?”鍾漢生問士兵。

“前麵就是楊崗村。”

鍾漢生的眼睛迷離了,就在十幾天前他和吳棟梁一起走過這條道路。而現在已經人鬼殊途、陰陽阻隔。

眼淚像冬霜凝結在眼角。

昨晚,李修武、周維德突兀地出現在姚大壽的臨時駐地。除了驚喜,他們帶來的還有馮治安的命令。大家瘋狂地擁抱在一起,不為這次生死之交,更為能有機會一雪前仇。無論國民黨人還是共產黨人在外敵麵前他們隻有一種身份——中國人。

從成安城裏傳來各種各樣令人心悸的消息——吳棟梁殉國、溫萬鈞被殺、趙洪亮被殺。不足5000人的成安城共被日軍屠殺3600餘人,堆積如山的屍體被墊在街道上,黃土之下,到處裸露著赤裸的屍體。成安變成了餓狗狂歡的樂園,變成了一座人間鬼城!

姚大壽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此仇不報,愧對臂章番號,愧對中國軍人的稱號。

“馮司令答應給我們調一個旅的兵力,但具體作戰方案還要我們來拿。”李修武向大家傳遞了一個好消息。

姚大壽思忖片刻:“一旦我們的攻城計劃打響,肥鄉、邯鄲、永年的日軍就會在短時間內趕赴成安,以我們的兵力實在難以抵禦日軍的重兵。”

“強攻肯定不行,”鍾漢生說,“不如將29軍的這個旅撒在成安的外圍,以迎擊救援之敵,我們來一個城內開花!”

“鍾先生的意思是說我們潛入到城裏……”

鍾漢生點點頭:“以我們的兵力不能和日本人硬碰硬,隻能暗度陳倉!如果還嫌兵力不夠,我去把楊老寬的人馬找來,咱們組成敢死隊,通過地道進入城裏,把城裏所有的日軍趕盡殺絕。”

“楊老寬!”姚大壽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家夥匪性不改,臨陣脫逃,動搖軍心,成安之敗他也有難逃之咎!”

“這支隊伍由於是土匪出身,軍紀渙散、目光短淺在所難免。但我不懷疑楊老寬有抗日的決心,他們的身上有最大的一個優點——義氣。吳警長對楊老寬有救命之恩,如果他得知吳警長殉國的消息,我相信楊老寬會毫不遲疑地加入我們的隊伍。”鍾漢生把水碗狠狠地撂在桌上,“我鍾某願意到楊崗村走一遭,我倒要看看他楊老寬到底是不是一條漢子!”

中午時分,太陽在陰霾中驚鴻一瞥。

昏黃的光線軟綿綿地落在蕭敗的楊崗村寨牆上,一杆破敗的“忠義救國軍”大旗在風中有氣無力地飄搖。寨牆上徘徊著幾個端槍的土匪,他們穿著臃腫的棉裝,迎著北風不住地哈手。滾滾煙塵中,他們發現了狂飆突進的靳大柱。土匪們警覺地哈下腰,端槍躲到城垛的後麵。

“快告訴楊司令,可能是日本人!”土匪們惶恐地等待著滾滾而來的塵埃落定。

幾天前,日軍的一個偵察小組曾經騎著馬在寨子前拍照偵察。楊老寬得知情況後一直遲疑不定,成安被屠城的事已經風傳到楊崗村,如果自己對日本兵大開殺戒接下來楊崗村可能會迎來一場報複性的屠殺。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感到當初自己“獨善其身”的想法是多麼愚蠢。他甚至開始懷想幾天前在成安城和各路民團一起殺敵的日子。那幾天他感覺自己融入到了一股強大的洪流中,熱血總是在血管裏沸騰呼嘯,在成安保衛戰結束後他甚至還躲到工事裏痛哭了一場——為自己能為這個國家出力奉獻,也為自己不甚清白的曆史能有如此慷慨的一筆記錄。他懊悔自己匪性不改,為了幾支破槍而和吳棟梁鬧翻,如今他脫離這股洪流變成了涓滴之水,隨時都可能被戰爭之火炙烤成一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