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碎聲伴隨著濃鬱的酒香在冬夜的小村中此起彼伏。酒精燒灼著陳國良的神經,又一個壯懷激烈的南苑之夜!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姚大壽昂首向天用盡全身力氣高唱。
原野上響起渾厚的《大刀進行曲》,雄渾的歌聲壓住了嗚嗚作響的北風: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29軍的弟兄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前麵有東北的義勇軍,
後麵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29軍不是孤軍。
看準那敵人,
把它消滅!把它消滅!
衝啊!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殺!
歌聲甫落,靳大柱噗通一聲跪在了姚大壽跟前。
“大柱,你這是?”
靳大柱三下五除二剝下了棉襖,赤裸著上身迎著寒風:“靳大柱請戰!如果姚營長不答應我願意凍死在這兒!”
“大柱,你要服從命令!”
“如果在戰場上我絕對服從命令,但如果要民團打太平拳我們絕對不幹!”靳大柱幾乎喊破了喉嚨。
“還有我!”楊老寬也重重地跪下了,“我楊老寬這輩子除了跪爹跪娘從來沒跪過其他人,今天為了吳警長我願意向您下跪!”厚重的羊皮襖被拋在塵埃裏。
“還有我紀大胡子!”
姚大壽目視了一下李修武,李修武點點頭。
“大家起來!”姚大壽和李修武伸手攙三人,並為靳大柱和楊老寬披上了衣服。
“姚營長,李縣長,你們這算是答應了嗎?”靳大柱問。
姚大壽點點頭。
“楊老寬,咱倆這次得賭一把,看誰殺的日本人多!”靳大柱興奮得直搓手。
“賭就賭,以日本人的領章為證。”
隊伍像一群蟄伏在夜色中伺機而動的野狼,他們潛牙伏爪等待著向獵物致命一擊。冬夜的成安城寂寥而荒涼,它有氣無力地橫臥於原野,了無生氣。譙樓上的燈籠光影暗淡,在風中無序地擺動搖晃。日本兵的身影隱約可見,他們嘰裏呱啦的對話和狂野的笑聲被風扯得七零八落而後灑落在城下。或許是因為從西門攻入成安城的緣故,羽仁次郎把城防重點放在了西城牆,東北方向的城牆隻有一個班的兵力駐守。而且這個方位的城牆也最為單薄,這也是姚大壽把挖掘地點選在城東北角的緣故。
城牆東北角因為窯廠的存在而顯得異常陰森,雜亂幹枯的樹木和沒膝的荒草成了工兵天然的掩體。他們偷偷蹚過護城河,在城根下選點挖土。工兵們赤裸著上身像一群無聲而忙碌的工蟻,在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工兵帶領下利用地圖、美式指北針、自製的坡度計、皮尺、城防圖,一點點向城內靠近。這位老工兵更像是一位經驗老到的雕刻大師,由於沒有經緯儀,每挖上一段距離他都要借助馬燈微弱的燈光在地上用豎式測算一番。
部隊和民團靜靜地蟄伏在樹林裏,身邊的荒草附著厚厚一層冬霜,每當有風掠過,生冷的衰草就會變成一條條鞭子。靳大柱的雙腿已經被凍得麻木,他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焦急地遙望著城根處的“工蟻”們。
“這幫工兵真慢!”靳大柱低聲嘟囔。
“你以為是在挖你家菜窖啊?”趴在他身邊的姚大壽說,“幹這種活不能靠有膀子傻力氣,而且還要會測算,土洞稍微斜一點兒就會錯了方向。”他掏出懷表,夜光指針指向了十一點。他感到一陣陣焦慮,照這樣的進度等到天亮也難以挖通。
“警衛員,跟我到城根看看!”姚大壽貓著腰消失在夜色中。
陳國良隱蔽在一棵大樹後麵,他比任何人都渴望這場戰鬥。為了報國仇家恨,也為了能盡快見到朝思暮想的秀娟。他從懷裏摸了鎮庫銅錢,靠著大樹仰望蒼穹,目光在一瞬間迷蒙了。陳國良仿佛回到了天齊廟蘆葦塘邊,垂柳依依,映著一彎斜月,月色下秀娟揚起滿是淚痕的臉:“把這枚鎮庫銅錢帶走吧,它跟隨了我20年。看到它你就會看到我,這裏麵有我的心。”
陳國良不禁把銅錢捧到臉前,就像捧著秀娟一顆怦怦躍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