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第二天要將錢裝紅包了,康翠英又生出新花樣來。原來超超這個十歲生日慶典情況有些複雜,主辦人並非父母,是爺爺奶奶愛孫心切,主持操辦的。康翠英女兒唐惠青已跟前夫離婚多年,超超本來判給了前夫,唐惠青怕他管不好孩子,才一直帶在身邊。康翠英的想法是,就這麼跑到酒店裏,把紅包交給操辦生日酒宴的超超爺爺奶奶,超超和惠青又沒法得到紅包,紅包裏的錢再多,也是白多了。
這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難題。陸秋生建議道:“那就少裝兩百?”康翠英不樂了,說:“你是覺得八百元太多了囉?”陸秋生說:“我哪是這個意思?分明是你肚裏倒腸子多,糾纏不清。”康翠英說:“你那個豬腦也不想想,外孫滿十歲,八百元這個數都不出,人家豈不會說我們做外公外婆的小氣得拉血?傳出去,你我的老臉往哪裏擱?”陸秋生雙手一攤,無奈道:“那我是沒轍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琢磨了好一會兒,康翠英說:“這樣吧,把錢分作兩份,裝成兩個紅包,一個拿到生日酒宴上去,一個直接遞給惠青和超超,這樣就兩不虧了。”
虧得康翠英想象豐富,這種一分為二法,就是請出愛因斯坦,他老人家恐怕也想不出來。陸秋生覺得好笑之極,又不敢笑出聲來,隻說:“有你這麼送紅包的嗎?一個人情分兩份遞,真是聞所未聞。”康翠英說:“你聞所未聞的可多了去了,你以為你是神仙皇帝?”
陸秋生不想跟康翠英爭吵,又找出一個紅包套來,說:“你說怎麼裝吧,是四百一個,還是有所區別?”康翠英說:“還是兩個一樣吧,隻要沒虧待咱們超超就行了。”陸秋生二話不說,幾下裝好紅包。
可要給紅包封口了,康翠英又攔住說:“這個四字是不是有點不好聽?這樣不行。”
四字在桃林話裏,跟死字音近,康翠英忌諱的就是這一點。陸秋生說:“這有什麼關係呢?在簡譜裏,這個四字還可念作發呢。”康翠英說:“要念簡譜,你跟人家念去,看把不把你當神經!”陸秋生說:“好好好,不念簡譜就不念簡譜。你愛怎麼辦怎麼辦吧。”康翠英說:“幹脆每個紅包改成五百元。”
陸秋生娶老婆死娘,哭笑不得,說:“昨天就決定好了的,八百元的紅包,今天怎麼又加碼,變成一千元了?”康翠英說:“八百元是一個紅包,一千元是兩個紅包,平均下來,也就五百元一個,這明明是減了碼,哪是加碼?莫非這麼個簡單的數學題,你也算不出來?”
這已是強詞奪理了。可在這個家裏,康翠英已強慣了,奪慣了,你就是擺出國際法來,詞和理也永遠在她那邊。陸秋生懶得跟她辯論,說:“你說五百一個,就五百一個吧,我奈何不了你。”康翠英說:“那你還電杆樣豎著發癡?”陸秋生說:“我不發癡,還打猴拳跳忠字舞給你看?”康翠英說:“你再給我拿兩百元出來呀。”
陸秋生已沒法出聲,隻覺肺部冒出一股廢氣,往上直抵,攪得喉頭發癢。見他仍沒動靜,康翠英說:“要你出兩百元錢,到底是摘你肝,還是取你腎?”陸秋生一用勁,咳出喉頭裏的東西,幾步走到衛生間,一把噴入便坑。
康翠英跟過去,青著臉說道:“搞什麼表演?這裏就我一個觀眾,你就不嫌冷清?”陸秋生好不容易忍住火氣,說:“有你一個觀眾足夠了,再多幾個,我更受不了啦!”康翠英說:“覺得我一個觀眾少了不是?看不出來嘛,你還有這個想法。”手一點,捅到陸秋生鼻子上,“你說說,外麵還有幾個觀眾?你的錢是不是給你外麵的野觀眾了?”
也是擔心戰事升級,陸秋生反身躲了出去。可他清楚,躲得初一,躲不過十五,拿不出這兩百元錢,耽誤給超超賀生,康翠英決不會善罷幹休的。又找誰要這兩百元去呢?找在位的,自己退休多年,好多已是生麵孔,找不上人家。熟悉麵孔不是沒有,可早已疏遠,也不怎麼好開口。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老革命,錢放在身上不安全,外麵騙子多,怕受騙上當,兜裏最多放幾個小菜錢,難得有上百元兩百元的。記得過去手頭缺錢,可以找政府行政處借,現在人錢多了,也沒誰再為兩三百元小錢去找公家,行政處肯定不會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