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下,展開著一片粉裝玉砌的世界。這是初冬裏一個雪後的晴天。

看著這明麗和煦的陽光,人們的心情,總感到這初冬的原野更富有早春的氣息。

是啊,北方的早春季節,多麼誘人啊!在凜冽的寒風中,柳樹飄垂的禿枝,已經開始抽出了第一顆新綠的嫩芽。仔細尋去,一切花木也都正在孕育著茁壯的生機。天空,隆冬的壓抑麗沉悶的彤雲消失了,現出了一片令人心曠神怡的、遼闊無際的碧玉般透明的藍天;然而,大地上還是一片銀白的積雪,室外依舊籠罩著凍得人手足發僵的徹骨的寒氣,河水冰封著,這一切都似乎在告訴人們:嚴寒的冬天並沒有過去。但是,人們已經親切地感到了春天來臨的步伐;頑強的冬天正在後退。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春天正在前進!你聽:是誰把第一隻哨鴿送上了天空?那清脆悅耳的銀笛般的哨音,不就是充滿信心的、宣告春天來臨的聲音?看著這樣的天空,聽著這樣的聲音,人們自己也多麼想上去飛翔啊!在這個初冬積雪的原野上,一輛小吉普車沿著泥濘的布滿彈坑的公路,歡快地跳躍奔馳著。開車的司機年約三十多歲,身材不高,動作顯得十分精悍,利索;他的臉型較短,寬寬的前額下,有一雙總像是遇到了什麼喜事似的笑眯眯的眼睛。在有些突出的顴骨中間,生著一個短而寬的鼻子和兩片薄薄的嘴唇;他那嘴唇給人一種愛說話和會說話的印象。這是一個挺典型的四川人。他穿著一身半新的幹幹淨淨的棉軍衣、藍軍褲,戴一頂有護耳的皮軍帽,長筒的大頭棉毛靴,脖子上圍著一條潔白的用降落傘做的綢圍巾。看著他那整潔的一絲不苟的著裝,和幹淨利落的儀容,他仿佛不像個正在出車的司機,倒像個要去出席什麼隆重典禮的客人。假如有人玩笑地問他:“老趙同誌,你出車也打扮得這麼漂亮,是去出席啥子宴會呀?”他就會立刻鄭重而驕傲地回答你:“嘿,這可比我去赴宴會還重要咧!為啥子?我接的都是從祖國到咱們部隊來的同誌;團長親自向我交代過:‘在那些同誌麵前,你就是咱們全團的代表,他們首先就從你身上看到咱們全團的麵貌。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全團的榮譽,這是一個嚴肅的政治任務!’想想看,我能給咱們部隊抹灰嗎?”他對待同誌親切熱情,性格活躍詼諧;凡是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會深深地喜愛他。因此,機場的人們都隻是親切地稱呼他“老趙同誌”,倒不大喊他那個頗為響亮的名字:趙寶勤。

現在,他又是到車站接了從後方趕到的新飛行員,回機場去。他滿麵春風、喜氣洋溢,熟練而靈活地掌握著方向盤,繞過公路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彈坑,並且細心地竭力減少車身的顛簸,免得車上的同誌感到不舒服。

車上有三個乘客:兩男一女。緊靠司機旁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非常年輕的軍人,看來大約不超過二十歲,中等身材,清瘦而結實,清秀而富有朝氣的臉上,略帶著一些學生的文雅氣質。他的眉宇間給人一種聰穎而敏銳的印象;長而黑的眉毛下,一雙富於幻想的明亮的眼睛裏,閃射著熱烈的富有感情的光芒。他的名字叫江文玉。在他後麵的座位上,坐著一個比江文玉年紀大些的軍人,也是上身穿著誌願軍的綠色棉軍服,下穿藍色棉軍褲,戴著有護耳的皮軍帽,腳下穿著棕褐色的長統皮靴。他有一張樸實淳厚的臉,和一雙銳利的經常在沉默中深思的眼睛。由於多年艱苦生活的磨煉,他的舉止顯出一種遠遠超過他的年齡的老成持重。他看來好像三十出頭了,但實際上他隻不過剛二十四歲;這是那些過早地挑起獨立生活的重擔,在人們想象不到的、深重災難中變得堅韌和成熟的人所具有的特征。他姓一個顯得跟他那平易近人的相貌和沉默寡言的性格仿佛不大相稱的威風凜凜的複姓:尉遲;他的名字叫尉遲恒。在老趙後麵的座位上,還坐著一位戴同樣的皮軍帽,留短發,披著黃色的皮大衣,腳上也穿著一雙棕褐色長筒皮靴的姑娘。在她那健康的橢圓形的臉上,有一雙黝黑的深沉文靜的大眼睛。她那端正和莊重的儀態,使人感到一種溫馨而恬靜的美;但在她那明亮清澈的目光和凝然鎮定的神態中,卻使人感到有一種隻有那些久經戰火鍛煉的戰士才能具有的、含而不露的剛強的氣質。她是在下火車後才和他們偶然相遇的。當江文玉和尉遲恒下車的時候,許多人正在站台上緊張地忙著卸車;這是剛才同他們一趟列車到達的,大約是一個新開到這裏來的高射炮部隊,彈藥物資很多。開往前方的列車要趕時間,到達這裏的部隊也要趕時間。因此任務格外緊急,部隊的戰士和車站上的人員全都動員起來了,拚命地把車皮上的物資盡快搶搬下來。尉遲恒和江文玉從後麵走過來時,站台上已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行李包和汽車、大炮的各種零件,人們奔跑著,叫喊著,就像在前線衝鋒作戰一樣。一個累得臉頰通紅的女同誌攔住他們,帶著急促而抱歉的聲音說道:“同誌,來幫忙突擊一下,快!”說完,她又立刻跑去扛炮彈箱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