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列車到達了一個大站,在那裏停下來。大雪還在下著。車站上十分熱鬧,所有的岔道上都停滿了軍車。這些軍車大都是開向前方去的,大約在等著剛才他們過來後被炸毀的那座大橋的修複;有些看來已經等得很久了。高駿濤在列車上看見這種情形,想起他們趕向前線機場的那一個夜晚,心情更是激動。他們的列車因為多是傷員,要在這裏很快補充一些藥品和給養,便停靠在中間站台的旁邊。
站台的電線杆上還亮著幾盞電燈,大雪在燈光下飛舞著。但是在站台上,卻比他來的那一個夜晚還要熱鬧,站滿了從他們對麵那些車廂裏下來的軍人;火車冒著氣,人們的嘴裏也嗬著氣,人們端著的開水缸子也冒著熱氣,使車站上充滿了熱烈嘈雜的氣氛。站台的電線杆上的大喇叭,正在播送著朝鮮人民軍總司令部關於前線軍事情況的戰報;很多人站在那裏聽著。車站上的好幾座站台上擠滿了更多的人,有朝鮮人民軍和中國人民誌願軍;人們的笑語聲接連不斷。聽那些誌願軍的口音,幾乎全國各地來的人都有,在這離開祖國的戰爭前線,聽著令人感到格外的親切。不知什麼地方還傳來隱隱幾聲戰馬的嘶鳴,似乎還有開上前線的騎兵部隊。但是,那邊卻隔著一列又一列的長長的軍用列車,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那激昂而熱烈的戰鬥歲月,那變得珍貴的一去不返的騎兵生活,又使他十分激動起來。不錯,他曾經開始習慣了天空的生活,開始熱愛上了比自己過去那匹大白馬還要猛烈強壯許多倍的空中的駿馬——鐵鷹。但是,既然這一切現在已不能幫助他去戰鬥了,他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他猜想在那邊說不定真是有一支即將開赴前線的騎兵部隊;也許,退一步想,不一定是騎兵,但是也必然是即將開到前線去的。當列車還沒有完全停穩下來的時候,他便毫不猶豫地帶著背包和大衣,跳上了熱鬧的嘈雜的站台。
高駿濤的第一個願望,是找到自己猜測的那一列裝送騎兵部隊的列車,但是站台上的軍人們誰也無法告訴他那一列車停在什麼地方,究竟是不是騎兵。倒是那些軍人們聽說他是剛從前邊回來的,都興奮而急切地問他前麵那座大橋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已經修好?什麼時候列車才能過去?高駿濤隻好根據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作了答複。而他自己的問題,問了好多人還是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後來有一個提著水壺的年輕戰士提醒他,最好到車站上的軍事代表處去問一問,他們那裏對過往的部隊都是知道的。高駿濤覺得他的話有理,向他道了謝,就趕緊走去了。
他好不容易地越過了幾道列車,才到了車站辦公處的那一座站台。這裏也堆滿了蒙著帆布的小山一樣的物資,有的上麵都積滿了雪。原來的站房差不多已經完全被炸毀了,在斷垣殘壁上臨時搭起了不少的帆布帳篷。房子和帳篷裏有的擋著防空窗簾,有的還透著燈光。他挨門找過去,裏麵都很忙碌:有的在開會,有的在爭論,有的在大聲喊電話,有的在狼吞虎咽地吃飯。他闖了好幾個地方,都不對。後來才有人指給他軍事代表處的房子,才終於找到了。那裏更是嘈雜忙碌,許多軍人站著或坐在房子裏,隻見裏麵彌漫著開水和香煙的熱霧,連門外也都站滿了人,根本擠不進去。高駿濤向外麵的人問了問,他們也都是來打聽情況的,有的還是剛找到這裏,一點不知道自己那一列車以外的事情,更不知道有什麼騎兵了。高駿濤已經累得出了滿身的汗,看看一時也擠不進去,隻好在房子外麵找了一處堆著的木箱子,放下背包來想休息一下。這時,忽然有個穿著皮襖,生得很英俊的軍人,興奮而又匆忙地走來,走到那個在箱子上坐著焦急等待的軍人麵前,帶著一種得意的低聲說道:
“不用在這兒等了,我把情況全部弄清楚啦!”他一麵擦著汗,一麵看了擁擠的人群一眼,把聲音壓得更低地說:“軍事代表根本不在這兒,他在一個帳篷裏休息。整整五天五夜沒合眼了,夠他受的!走,我們”
那兩個人一麵低聲愉快地說著話,一麵走了。高駿濤猶豫了一下,覺得在這裏總等著也不是辦法,說不定往前方去的這些車又快要開了,他決定按那個人說的地方去試試看。他提著背包夾了大衣就向後麵那一片帳篷走去。闖了兩個帳篷,都不是,在一個帳篷裏,幾位人民軍的軍官在談話,他趕緊退出來了。第三個帳篷裏麵很安靜,燈光下隻有一個挺胖的人蓋著件皮大衣在行軍床上睡覺,發著響亮的鼾聲。
高駿濤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把他推醒了。那人警惕地掀開皮大衣坐起來,寬大的臉上胡子挺長,顯得很惱火地問他有什麼事;高駿濤抱歉地問他是不是軍事代表,他煩惱地搖搖頭,充滿睡意地說了句:“左邊!”打了個嗬欠,又用皮大衣蒙著頭倒下去了。高駿濤還沒走出帳篷門口,就聽見後麵又響起了響亮的鼻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