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有一種流行的說法:有些文藝評論所以寫不好,是因為作者沒有創作實踐雲雲。這是一種片麵的理解。劉勰並不是一位作家,也沒有創作實踐,但是他寫出了一部(文心雕龍》。古往今來無數著名作家,卻誰也未能寫出一部這樣的書,與之抗衡。鍾嶸的《詩品》也是如此。
當然,我也常勸初學寫作的同誌:如果願意讀一些文藝理論,最好是讀那些大作家的文章。這隻是說,作為文藝理論,有實踐經驗的作家,他們的文章,比較起一般理論家的文章,更容易符合藝術的實際和規律。這是就一般而言。
有些理論家的研究成果,其全麵性、規律性、科學性,遠非把精力專注於創作的作家可比。作家的理論,常常是零碎的、一時的,而又常常帶著個人的偏頗愛好。
作家的藝術觀,是一個整體。它主要不是表現在理論方麵,而是體現在他的作品之中。凡是大作家,都是無所保留地把他的藝術見解,或明或暗地表現在作品裏麵。曹雪芹、施耐庵、吳承恩、吳敬梓,無不如此。在每個人的小說中,幾乎是和盤托出了他們的文藝理論。
評論家的職責在於:從作品中,無所孑遺地鉤索這些藝術見解,然後歸納為理論,歸結為規律。這要研究很多作家,探討很多作品。在每一個時期,發現其共同的東西,在曆史長河的激蕩中,記錄其不同的拍節。要廣讀深思,要與作家的文心相通相印。
在研究作家和作品時,理論家要虛懷若穀,不存成見。
要視作家如友朋,同氣相求,體會其甘苦,同情其遭際,知人論世。既要看到曆史背景,也要看到作家的特異的性質,特殊的創造。
“廣讀深思”,這四個字最重要,是劉勰成功的奧秘所在。
如果允許我談一些過去和現在,我們的文藝理論的不足之處,我以為最主要的是:評論家的治學態度,有些浮淺,而神態高傲,對作家取居高臨下之勢;條文記得不少,而摸不到藝術規律;文章所引證,常常是那麼幾個人雲亦雲現成的例子,證明讀書,並不是那麼用功;一個勁地追趕“形勢”,獲得“正確”,疲於奔命,前前後後的文章,都能使人感到那種氣喘籲籲的緊迫樣兒。而前後矛盾,一生不能自圓其說者,也並不乏人。
這是失敗了的文藝理論。對文藝理論有所誤解,做起來就必有偏差。一切理論都有具體對象。係統地全麵地研究了它的對象,才能正確無誤地去指導它的對象。文藝理論的對彖,足文學家和文學作品。要閱讀大量的作品,研究大量的作家。要研究成功之作,也要研究失敗之作;要研究成熟的作品,也要研究初學的作品。要研究作家依存的時代、環境,要研究作家的工作、生活,研究他們的心理、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