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閑情偶拾(6)(1 / 3)

“三嬸嬸命真苦!”村上的女人們聚了堆閑談總會提到三嬸嬸,臨了還捧上一掬同情的淚。其實,三嬸嬸頭些年吃的苦還不算什麼,至少她心中還隱隱地有一種巴望,一種期盼,一種精神支柱,倒是在兒子們一個個地成了家分開另過後,三嬸嬸才開始感到疲累,一種大忙過後的疲勞感。曾經有好心人建議她:兒子多,不如送一兩個出去做上門女婿,減輕些負擔。三嬸嬸笑笑:“好是好,就是對不起炳男篤爺。”炳男結婚那天,三嬸嬸格外高興,頭頂的發簪用生發油精心梳理後高高盤起,還戴上一朵用紅頭繩編成的頭飾;臉上幾顆雀斑十分生動,每一顆都透出一股喜氣。親戚和隔壁鄉鄰把一對新人送入洞房,便陸續散出,隻留下三嬸嬸一個人在收拾桌凳茶杯之類。很晚了,我在客堂間陪三嬸嬸坐,這一刻,我從三嬸嬸的眼神裏,就看出了那種疲累,不是體力上的那種,而是精神上的。

兒子們一個個地獨立了,三嬸嬸沒有按鄉裏習俗輪流住到大小兒子的家裏去,而是依然住在那三間風雨飄搖的“馬撐”裏,依然為這家燒飯、那家看孩子,插秧的季節,依然上街賣梔子花。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見她,忙拉她到家吃飯。妻子找出女兒的幾件衣裙,讓她帶回去給炳男家孩子穿。說起炳男弟兄幾個,三嬸嬸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兒子待我還好,就是媳婦……”我細細地打量她,她比以前更瘦了,嘴有些癟,臉上皺紋很深,依然盤著發髻,依然插著那根銀簪,隻是頭發已花白大半。吃罷飯,三嬸嬸說:“還有些梔子花沒有賣脫。”水也沒喝,就匆匆起身要走。我和妻子陪三嬸嬸走到巷口,她堅持不要再送,我們隻得目送她離去,直到那矮瘦的顫巍巍的身影彙入車水馬龍之中。我感覺我的雙眼有些濕潤了。

每年梔子花開的時節,我都要去鄉下,看看父母,還有三嬸嬸。三嬸嬸照例要送幾朵碩大的梔子花給我。梔子花放在瓷碗裏,僅靠一掬清水的滋養,悄無聲息地放出一葉葉潔白如玉的花瓣,吐出一口口醉人心脾的花香。時間長了,那素白的花瓣漸漸發黃,我不忍棄之,就把它一枚枚地夾進書裏。夜深閱讀,從那一枚枚薑黃的“書簽”所散發出的淡淡香味之中,我依稀感覺到有兒時依偎在三嬸嬸身邊那股溫馨的氣息,仿佛看到蒙蒙燈影裏有三嬸嬸慈祥而溫和的目光在注視我。

哦,家鄉的梔子花。

明天我們去哪裏乘風涼

黃梅雨劈頭蓋臉地下了半個月,門前的小河咕嘟咕嘟地喝水,估計再過幾天,它的那些小魚兒就可以到岸上來練習遊泳了。早晨的天氣預報說今天出梅,雨像執行命令一樣,立馬就停了。天空放晴,久違的陽光普照大地。伸伸腰,踢踢腿,有太陽的日子真好啊。可是,到了中午,那太陽便發起“人來瘋”,熱情過了頭,光箭射在身上有點蜇人,火辣辣地疼。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最高溫度可達37度,當時聽了並沒在意,現在才領略到它的真正威力來。

大街上的行人不多,都自覺地走在了路一側的店鋪的廊簷下,太陽在店鋪後方的上空燃燒,廊簷下就自然形成了一片陽光死角。偶爾走過幾位穿吊帶裙的女孩,她們行走在移動的花傘下,高跟鞋“咯咯”地敲打著大街,為陽光數著節拍。幾隻狗狗躺在街角的陰涼處,不管是本地土狗還是外國種的寵物狗,一齊伸出舌頭喘著粗氣。街後的楊柳樹和刺槐樹上,知了們一遍一遍地複習著久不練習的多聲部合唱,“熱啊熱啊……”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便有點念想起雨季的點點好處來。梅雨梅雨,梅子黃時雨。“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讓人遐想起少年的懵懂,青澀卻有回味。站在窗前,聽雨打芭蕉,讀綠肥紅瘦,夜深了卻不忍睡去,閑敲棋子,卻不知等候的是誰。

也便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來。黃梅天,雨連綿,卻正是大人農閑的好季節。秧苗剛移入大田,但還沒到耘稻拔稗草的時候,女人們三五紮堆納鞋底說閑話喝阿婆茶,男人們穿著蓑衣戴著鬥笠在河浜裏放幾條絲網或用罾網扳魚,或者蹲在田頭釣黃鱔,或者守在河塘邊用漁槍叉野甲魚。小孩子呢,也沒閑著,背上個竹簍,去溝渠邊小河旁釣田雞。田雞也就是青蛙,是益蟲,不過那時候還沒這些環保觀念,再說江南水鄉有的是青蛙,用皮蟲釣青蛙畢竟屬於手工勞動,抓捕數量有限,不會趕盡殺絕,斷子絕孫。或者,幾個小夥伴蹲守在牆腳外的溝渠旁,那溝的盡頭是河,所以水流湍急,會有許多小魚逆流而上,很有些“跳龍門”的感覺,也很容易被抓住。溝的旁邊有一株野楊梅樹,鮮紅鮮紅的野楊梅經雨一淋,紛紛墜落在溝渠裏,小魚們一擁而上,啄吃起來,全然不顧岸上我們捕而食之的饑渴的目光。當然,抓捕到的大一些的魚鱉黃鱔和田雞,大人是不舍得吃的,由女人們拿到集市上去換幾個零用。男人們則蹺著二郎腿,就著那些小魚小蝦,喝上幾兩紹興花雕或者本地糟燒,眯縫著雙眼望著漫天的梅雨,享受這農忙之後片刻的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