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大樓裏仍然很陰涼,朱小北賴在床上不想起來。她不光自己不起也不讓陳言起,一直到九點多鍾,已經過了上班時間了,她還用兩條腿緊緊勾著陳言不放。陳言一邊掙紮一邊笑著,他不敢太使勁,怕把小北弄疼,可是聽到一門之隔的走廊上不斷傳來上班的人的招呼聲,他知道自己是非起不可了。
陳言抓住朱小北的手腕:“別鬧了,小北,今天還開職稱評定會呢。”朱小北眼睜睜地瞪著他不吭聲,陳言以為她默許自己起來了,然而他的手還沒鬆開,朱小北的胳膊就像蛇一樣滑出去竄到他腦袋上一把揪住他的頭發。朱小北可是沒輕沒重的人,疼得陳言咧著嘴“唉喲唉喲”直叫,兩人又打鬧了一會兒,朱小北才算放了他。
這對小夫妻住在出版社的一間辦公室裏,結婚就住在這兒,到現在已經快兩年了。現在出版社蓋了樓,他們等著到時候能有自己的家。朱小北等得都不耐煩了,嘴上不時地念叨:老公,買房子吧,咱們買吧,買個兩居室,我要兩居室,不,我要三居室,不不,我要別墅,大大的大別墅……陳言聽了就笑。
陳言走後朱小北使勁地伸展四肢,一股懶洋洋的舒服勁兒在身體裏流竄,使她不禁叫了出來:哎喲喔喔喔……她拖長聲音,這個大懶腰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伸過懶腰她就望著屋頂發呆,心裏什麼事也沒有,像是一片耀眼的白光照著,空蕩蕩的。
過了沒一會兒工夫,陳言就溜進她的腦子裏來了,隨著還有一股美滋滋的感覺也鑽進心裏。陳言多好啊,對她好得沒法說,百依百順,那麼喜歡她,好像她是個公主似的,朱小北抿著嘴角微笑起來。真的,有時候她都覺出自己變得越來越不講理了,可她才不想檢查自己,反而很得意,不講理多好玩呀!別看陳言是大學生,朱小北不過是中專畢業,可她深知自己有不講理的資格,誰讓她長得好看哪!
想到自己的美貌,朱小北忽然心血來潮,掀開被子躥到衣櫃的鏡子前。鏡子裏的姑娘頭發亂蓬蓬的,身子白光光,像條美人魚,剛睡醒的眼睛蒙蒙隴隴,做夢似的。她把披散下來的長發左挽右挽,弄成雜誌上模特的樣子,做出一些嬌媚的、冷豔的、迷人的姿態,直到感覺有點冷了才又鑽進被窩裏。
朱小北雖然上了護校,可心裏並不想真去當護士,她不喜歡醫院的氣味,不願意每天麵對難受的病人。爺爺朱久學是退休的老幹部,托人想辦法讓她進了機關的老幹部活動中心,在中心的保健室工作。她每天穿上白大褂,發發藥,給老頭兒老太太量量血壓,需要的話還給他們打針。她的手又輕柔又果斷,像蚊子叮一下就完事了,老頭兒們都喜歡讓她打針。下班時她總是興衝衝的,渾身是勁,總想著到哪兒去玩,要不就和陳言在床上鬧騰。今天倒休,她能幹點什麼呢?
朱小北躺在床上,心漸漸有點發煩,一早上的快活心境好像變了昧兒。沒勁,真討厭,她嘟囔一聲,猛地翻身坐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罵誰。
大約十點多鍾朱小北下樓了,手裏提著精致的小包,準備去逛街。走廊上兩排敞開的門映得她的臉忽明忽暗。陳言的辦公室門虛掩著,她不由湊近門縫往裏看了看,看見一條晃晃悠悠的二郎腿,一雙巨大的黑色的運動鞋,沒有係帶兒,是“彪馬”。這是誰呀?
朱小北猶豫著推開門,一個男的,很年輕,靠在陳言的椅子上嘩啦嘩啦翻報紙,扭頭看看朱小北,笑了。
“你是汪麗琴嗎?”他問。汪麗琴是和陳言一個辦公室的。
朱小北不由一愣:“不,不是。”
“你是……陳言?”
“更不是了。”朱小北想笑卻沒笑。
“那你是誰?”
“你是誰?”
“我是新來的,我叫果青。”
果青說著兩腿一伸輕快地站起來,向朱小北伸出手,他的心裏在想:這姑娘挺漂亮挺有味兒的嘛。果青是學攝影的,曆來有獨特的眼光,他確實覺得朱小北很吸引人,有一種骨子裏的女人味,心中一喜。
憑著女人的直覺朱小北立刻有所覺察,兩人交談起來。果青得知朱小北不是他的同事不免有點失望,不過並沒有影響談話的情緒,他微黑的臉煥發出興致勃勃的光彩,牙齒很白,顯得又幹淨又年輕。
他從扔在地上的一個大背包裏拿出一個夾子,裏麵是他的作品,給朱小北看。
朱小北覺得那些照片都有點讓她吃驚,怪怪的,而眼前的這個男孩兒卻很可愛,身上有種淩厲的勁頭,有點酷。果青很快就表示出對出版社這種地方十分不屑,話音裏隱含傲氣,朱小北好笑地聽著,被那生動的臉龐和雪白的牙齒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