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陸六漢為何還蹲在家中沒出外彈棉?一來自全多壽被燒傷事出後,他整日在家提心吊膽,心神不安,惟恐全多壽長輩找上門來同他算帳。二來他正在家中四處物色徒弟,但村人們都知道他為人苛刻,哪個長輩還敢把自己的孩子送肉上秤?陸六漢更不敢把全多壽燒傷的事同旁人提起,第二天上午,他隻身一人到了孝佑廟。
進了廟門,麵目寒儉的陸六漢倒多個心眼兒,裝出淒涼貧苦的樣子。他一眼看見一位穿著整齊的老太婆,向他開口說:“你來了。”陸六漢便知道她就是全多壽的外婆,便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章韻梘稍顯得憔悴,她已來了,雖臉麵上顯得喜盈盈的,但難以掩蓋心裏的憂鬱之色。章韻驪也來了,穿著淡綠色的連衣裙,散著長發,臉上化了淡妝,雙唇卻抹了唇脅。陸六漢看了這幾個人,心想對方來的都是些女流之輩,倒也好對付,定下神來,清了清噪門,開言說全多壽的事也隻怪他運道不好,事情也過去了,我這裏賠給他幾塊伴手錢也就該了結掉,他今後成家成業的事,全賴仗你們這班人了。”章韻蘋聽罷陸六漢這幾句話,又哭哭啼啼起來。這時,廟堂的側門開處,走出衣著齊楚的兩個人來:一個穿著身天藍色的薄料西裝;一個穿了身緇黑色的薄料西裝,他身上還斜揹了個喇叭筒那般大的照相機。兩人都沒係領帶,都穿著白色內衣,又都穿著橐橐作響的皮鞋。陸六漢見罷,便知道這兩人是有來頭的,絕非等閑之輩,神色頓時緊張起來,臉色呈蠟黃色。隻見那個穿天藍色西裝的人對全多壽叫道:“多壽,你來一下。”隻見全多壽被那兩人領到廟宇側門外的一個小天井裏,隨即被關上側門,接而隻聽得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響,定是全多壽被那揹了喇叭筒般大照相機的人在拍照了。拍照了大概十來分鍾,側門開處,那個穿緇色西裝的人仍然揹著照相機出來,那個穿天藍色西裝的人走向陸六漢,問你就是那個彈棉的陸六漢嗎?”陸六漢說:“是的。”那人接而說:“你來正廳一下,我要問你幾句話。”那穿西裝的兩人就不再同陸六漢打話,徑直走到廟宇正廳。藍西裝隨手拉了條長発於神桌跟前,他又拉了條四方凳放到神桌側麵的地上,讓黑西裝坐,黑西裝似坐不慣硬麵四方凳似的,立即把喇叭筒般大的照相機放到神桌上,隨手從地上拎起一個印有古式圖案的絲棉蒲團,放到四方発上,這才坐下,一聲不吭地向藍西裝點了一下頭,藍西裝這才背對著神塑,在神桌跟前坐下。
這時黑西裝和藍西裝再無說話,都定定地看著陸六漢。陸六漢見神桌右側的站地雷公,黑著臉咧嘴瞪眼的甚為可怕。左側那個站地雷神,貌似華容端妙、和顏悅色的,眉間卻皺著豎紋,一手高擎著電掣,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神情,比那雷公更為害怕。那神座上黃羅繡幔內的神佛,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雖不見尊容,卻有著一種深諱莫測的令人戰顫。隻聽得藍西裝語氣緩慢地說陸六漢,當時彈棉房著火時,你在幹什麼?”這時的陸六漢哪還有狡辯的心力,說我到鎮上給全多壽買麵包正回來,剛回到彈棉房,見火勢正熾,誰還敢近得身;幸虧全多壽象個火人似地從中竄出。我趕忙拿起隔壁店門口的一條水龍頭,把水潑到他身上,才把他救下來。”藍西裝說虧得你說得出口,你對一個還不足十五歲的童工,就用這種救法嗎?後來你是否把他送到醫院去救治了?”陸六漢聽罷,竟然張著嘴答不上話來。隻聽藍西裝說:“如果你送全多壽到醫院去救治了,那麼你把當時醫院的病曆拿出來,如果拿不出,我們可要告你一個殘害童工之罪!”這時,那黑西裝也不問話,隻搗出一個黑皮筆記本放在神桌上沙沙地寫著什麼。突然天上一個霹靂響,把廟宇橫梁上的積年灰塵震得飛飛拂拂地落下,把陸六漢嚇得屁滾尿流,頓時嚇散了魂兒。突然他涕泗橫流,跑到葉氏麵前,摟住她的雙腳哭喊道婆婆救命,婆婆救命!”葉氏說這裏沒有人想殺你,你隻要使自己對得住自己的良心,才能為自己贖罪。”陸六漢長跪不起,哭道:“我情願拿出三千元來贖我的罪。”說罷,從褲兜中搗出一疊人民幣來,遞到葉氏手中。葉氏說光這三千元,是整不了我外甥的容的。看你今天良心還在的麵上,你回去罷。今後要好好做人。要懂得這天底下的錢,是要靠自己的德行積存的。”陸六漢聽罷,不顧頭頂上的雨滴劈啪作響,天空中電閃不斷,雙手捧著腦袋,鼠竄出廟門。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