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上
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壞,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於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勝也,民欲勝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勝,則莫能以勝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勝也。夫民之於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與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誌,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與有德:天有常菑,必與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於今,與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勝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與惑者,聖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與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後禍菑可離,然後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與其殺不辜也,寧失於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與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毋有有功而無賞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誅賞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惰之民也。是以一罪疑,則弗遂誅也,故不肖得改也。故一功疑,則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勸也。是以上有仁譽,而下有治名。疑罪從去,仁也:疑功從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慎其下,故誅而不忌,賞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滅民之功而棄之。故上為非則諫而止之,以道弼之:下為非則矜而恕之,道而赦之,柔而假之。故雖有不肖民,化而則之。故雖昔者之帝王,其所貴其臣者,如此而已矣。
人臣之道,思善則獻之於上,聞善則獻之於上,知善則獻之於上。夫民者,唯君者有之:為人臣者,助君理之。故夫為人臣者,以富樂民為功,以貧苦民為罪。故君以知賢為明,吏以愛民為忠。故臣忠則君明,此之謂聖王。故官有假,而德無假,位有卑,而義無卑,故位下而義高者,雖卑貴也,位高而義下者,雖貴必窮。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行道不能,窮困及之。
夫一出而不可反者,言也:一見而不可得揜者,行也。故夫言與行者,知愚之表也,賢不肖之別也。是以智者慎言慎行,以為身福:愚者易言易行,以為身菑。故君子言必可行也,然後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後行之。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行之者在身,命之者在人,此福菑之本也。道者福之本,祥者福之榮也。無道者必失福之本,不祥者必失福之榮。故行而不緣道者,其言必不顧義矣。故紂自謂天王也,桀自謂天子也,已滅之後,民以相罵也。以此觀之,則位不足以為尊,而號不足以為榮矣。故君子之貴也,士民貴之,故謂之貴也。故君子之富也,士民樂之,故謂之富也。故君子之貴也,與民以福,故士民貴之。故君子之富也,與民以財,故士民樂之。故君子富貴也,至於子孫而衰,則士民皆曰何君子之道衰也,數也。不肖暴者禍及其身,則士民皆曰,何天誅之遲也。
夫民者,萬世之本也,不可欺。凡居於上位者,簡士苦民者是謂愚,敬士愛民者是謂智。夫愚智者,士民命之也。故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故夫民者,多力而不可適也。嗚呼,戒之哉,戒之哉!與民為敵者,民必勝之。君能為善,則吏必能為善矣:吏能為善,則民必能為善矣。故民之不善也,吏之罪也:吏之不善也,君之過也。嗚呼,戒之,戒之!故夫士民者,率之以道,然後士民道也:率之以義,然後士民義也:率之以忠,然後士民忠也:率之以信,然後士民信也。故為人君者,其出令也,其如聲,士民學之,其如響,曲折而從君,其如景矣。嗚呼,戒之哉,戒之哉!君鄉善於此,則佚佚然協民皆鄉善於彼矣,猶景之象形也。君為惡於此,則啍啍然協民皆為惡於彼矣,猶響之應聲也。是以聖王而君子乎,執事而臨民者日戒慎一日,則士民亦日戒慎一日矣,以道先民也。
道者,聖王之行也,文者聖王之辭也,恭敬者聖王之容也,忠信者聖王之教也。夫聖人也者,賢智之師也。仁義者,明君之性也。故堯舜禹湯之治天下也,所謂明君也,士民樂之,皆即位百年然後崩,士民猶以為大數也。桀紂,所謂暴亂之君也,士民苦之,皆即位數十年而滅,士民猶以為大久也。故夫諸侯者,士民皆愛之,則其國必興矣:士民皆苦之,則國必亡矣。故夫士民者,國家之所樹,而諸侯之本也,不可輕也。嗚呼!輕本不祥,實為身殃,戒之哉,戒之哉!
大政下
易使喜,難使怒者,宜為君。識人之功,而忘人之罪者,宜為貴。故曰:“刑罰不可以慈民,簡泄不可以得士。”故欲以刑罰慈民,辟其猶以鞭狎狗也,雖久弗親矣。故欲以簡泄得士,辟其猶以弧怵鳥也,雖久弗得矣。故夫士者,弗敬則弗至。故夫民者,弗愛則弗附。故欲求士必至,民必附,惟恭與敬,忠與信,古今毋易矣。渚澤有枯水,而國無枯士矣。故有不能求士之君,而無不可得之士。故有不能治民之吏,而無不可治之民。故君明而吏賢矣,吏賢而民治矣。故見其民而知其吏,見其吏而知其君矣。故君功見於選吏,吏功見於治民。故勸之其上者,由其下而上睹矣,此道之謂也。故治國家者,行道之謂,國家必寧,信道而不為,國家必空。故政不可不慎也,而吏不可不選也,而道不可離也。嗚呼,戒之哉!離道而災至矣。
無世而無聖,或不得知也,無國而無士,或弗能得也。故世未嚐無聖也,而聖不得聖王,則弗起也。國未嚐無士也,不得君子,則弗助也。聖明則士闇飾矣。故聖王在上位,則士百裏而有一人,則猶無有也。故王者衰,則士沒矣。故暴亂在位,則士千裏而有一人,則猶比肩也。故國者有不幸,而無明君。君明也,則國無不幸而無賢士矣。故自古而至於今,澤有無水,國無無士,故士易得而難求也,易致而難留也。故求士而不以道,周遍境內不能得一人焉:故求士而以道,則國中多有之,此之謂士易得而難求也。故待士而以敬,則士必居矣:待士而不以道,則士必去矣,此之謂士易致而難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