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故鄉親人今何在?(1 / 2)

碧野

久離故鄉,記憶所及,我的親人散布在韓江流域的山區和平原,或死或生,無從問訊。

記得一四歲時,我隨父母離開山城饒平,流浪於原籍大埔道上。因為走不動,母親用路旁的金不換葉子給我擦腿消腫,父親把我放進籮筐挑著走。日暮,我們到了山溪獨木橋邊韻一家農合求宿。主人叫乙姐,是嫁給遠在海外的華僑的一個年輕守活寡的女人。當年,廣東有多少姑娘嫁給華僑,隻新婚幾天,丈夫就離去,再難團圓,青春就在孤寂中淒涼地度過。

回想起來,乙姐溫柔而有點憔悴,心地非常善良。我父母曾在她家當過農忙時的短工,得到親人似的接待。至今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見麵時她就給我兩塊芝麻餅。除了父母之外,她就是我平生記憶中的第一個親人。

山溪、獨木橋、竹林、木屋,乙姐可能在寂寞中度過了她的一生。

記得我隨父母回到了原籍故鄉大埔,借住在女裁縫秀嫂的小店裏。父親外出打零工,母親給一家小飯館洗碗。秀嫂挽個發髻,精明而美麗。她同情我家流浪的艱辛,尤其喜歡我小小年紀如此勤勞,經常把她撒給雞吃剩下的米一粒一粒從地上撿起來。夜裏,她剪裁縫紉完畢,就煮一小鍋薄粥或綠豆湯消夜,總要盛一小碗給我吃。回想起來,秀嫂潑辣能幹,體貼熱情,是我十分難忘的一個親人。

現在,秀嫂的剪刀竹尺為誰在量衣剪裁?

我九歲那一年,父母結束了流浪生涯,落戶潮州城隍廟和監獄之間的貧民區。剃頭師傅應祥伯就住在隔壁,給算命先生“金目神相”看攤。算命先生有家小,日裏前來為人問流年、卜吉凶,夜裏則由應祥伯守屋。

應祥伯為人忠厚老實,年紀大了,身子佝僂,老眼昏花,拿剃刀的手發顫,生意少,隻能勉強糊口。每天晚上,應祥伯讓左鄰右舍的窮朋友聚集在他過夜的小屋,小屋成了“閑館”。他滿足地吸著短煙袋,眯著眼睛在小煤油燈下影影綽綽地看著我們一群孩子玩耍。

貧民區的人們叫他應祥伯,但他卻是我們孩子們心目中的爺爺。

卦攤早年已經不見了,但應祥爺爺後來流落到哪裏去了呢?

我的母親有個結義弟弟,我叫他“小舅”。小舅好像沒有家,一年隻見幾次麵。他四處打工,有時在山區,有時在平原。他聰明能幹,一身好手藝,造屋、種田,上山打獵,下海捕魚,樣樣會。他隻是命窮,做在手上,吃在肚裏,沒存一個錢,連個老婆也娶不起。

小舅每次到我家,叫我母親一聲“姐”,就把背來的鹹魚和醃野豬肉摜滿一地。然後在我家吃兩餐,睡一夜,第二天蒙蒙亮就起身趕路。他有時給我一個銀角子,有時隻給我留下兩塊彩色的鵝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