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我兄如見:
前去兩箋,畫一幅,想已塵清鑒矣。弟腦痛如故,醫者謂是病無甚要緊,但須靜養,故弟近日心緒至無聊賴。又聞佩公病臥滬上,勢將不起,中心淒愴!未知吾兄居滬抑尚留武林?暇時萬望見示行止,以慰下懷。
弟每日為梵學會婆羅門僧傳譯二時半。梵文師彌君印度博學者也。來東兩月,弟與交遊,為益良多。嚐屬共譯梵詩《雲使》一篇,《雲使》乃梵土詩聖迦梨達奢所著長篇敘事詩,如此土《離騷》者。奈弟日中不能多所用心,異日或能勉譯之也。現欲移住海邊,惟梵學會尚未覓得替人,故暫留江戶。兄賜教望寄東京小石川高田豐川町三十一番(女子大學校側)玉名館鄭先生轉交無誤。
前命畫扇麵,昨歲曾托末底居士題字,因遷居數次,今已失卻。又《雞鳴寺圖》、《聽鵑圖》、《渡湘水寄懷金鳳》等畫,昨冬本欲攜來付印,然後寄上,今並所得懷人畫數十幀,竟茫然不知在何許矣。此事晤枚公可知其詳。
弟西歸無期,相見不知何時?終日但聞無歡之語,回憶秣陵半載,對床風雨,受教無量,而今尚可得耶?
附去兩刺,望便中寄海航、達權兩兄,並乞代述近況為感!餘容續呈,伏維強飯。臨楮可勝馳戀!
四月十一晨
弟雪頂禮
伯純先生一片,乞寄海航哥代達。
致劉三
(6月7日·東京)
季平我兄如見:
前去數箋,妥收未?雪今侍家母旅次逗子海邊,幽岩密箐,甚思昨秋武林之會也。未知吾兄少病少惱不?海航、達權兩兄亦久別甚念,或因通書,幸為我道意。前譯拜倫詩,恨不隨吾兄左右,得聆教益!今蒙末底居士為我改正,亦幸甚矣。今寄去佗露哆詩一截,望兄更為點鐵。佗露哆梵土近代才女也,其詩名已遍播歐美。去歲年甫十九,怨此瑤華,忽焉雕悴,乃譯是篇,寄其妹氏。想兄詩囊必盛,能示我一讀否?餘容續呈。
四月廿日燈下
雪拜
賜教望寄日本東京小石川區高田豐川町三十一(女子大學校側),玉名館鄭王番先生轉交雪蝶無誤。
樂苑
萬卉幣唐園,深黝乃如海。
嘉實何青青,按部分班采。
鬱鬱曼皋林,並閭竦蒼柱。
木棉揚朱唇,臨池歌口旁喻。
明月穿疏篁,眉憮無比倫。
分光照菡萏,幻作一甌銀。
佳人勸醇醪,令我精魂奪。
佇眙複佇眙,樂都長屑屑。
梵土女詩人陀露哆,為其宗國告哀,成此一首。詞旨華深,正言若反。嗟呼此才,不幸短命。譯為五言,以示諸友,且贈其妹氏於藍巴幹。藍巴幹者,其家族之園也。末底、曼殊同述。
劉三詩人
雪拜
1910年
致高天梅
(6月8日·爪哇)
天梅居士侍者:
昨歲自江戶歸國,擬於桂花香裏,趨叩高齋,而竟不果。情根未斷,思子為勞。頃接《南社》初集一冊,日夕誦之,如與諸故人相對,快慰何言!拙詩亦見錄存,不亦佛頭著糞耶?
衲行腳南荒,藥爐為伍,不覺逾歲。舊病新瘥,於田畝間盡日與田夫閑話,或寂處鬥室,哦詩排悶。“比來一病輕於燕,扶上雕鞍馬不知”,惟有長嗟而已。
大著精妙無倫,佩伏!佩伏!衲嚐謂拜倫足以貫靈均、太白,雪萊足以合義山、長吉,而莎士比、彌爾頓、田尼孫以及美之郎弗勞諸子,隻可與杜甫爭高下。此其所以為國家詩人,非所語於靈界詩翁也。近世學人,均以為泰西文學精華,盡集林、嚴二氏故紙堆中。嗟夫,何吾國文風不競之甚也!嚴氏諸譯,衲均未經目,林氏說部,衲亦無暇觀之。惟《金塔剖屍記》、《魯濱遜飄流記》二書、以少時曾讀其元文,故售誦之,甚為佩伏。餘如《吟邊燕語》、《不如歸》均譯自第二人之手——林不諳英文,可謂譯自第三人之手,所以不及萬一。甚矣,譯事之難也!前見辜氏《癡漢騎馬歌》,可謂辭氣相副。顧元作所以知名者,蓋以其為一夜脫稿,且頌其君,錦上添花,豈不人悅,奈非如羅拔氏專為蒼生者何?此視吾國七步之才,至性之作,相去遠矣。惜夫辜氏誌不在文字,而為宗室詩匠牢其根性也。衲謂凡治一國文學,須精通其文字。昔歌德逢人必勸之治英文,此語專為拜倫之詩而發。夫以瞿德之才,豈未能譯拜倫之詩?以非其本真耳。太白複生,不易吾言。
昨歲南渡,舟中遇西班牙才女羅弼氏,亦以此說為當,即贈我西詩數冊。每於榔風椰雨之際,挑燈披卷,且思羅子,不能忘弭也。
未知居士近日作何消遣?亦一思及殘僧飄流絕島耶?前夕,商人招飲,醉臥道中,卒遇友人扶歸始覺。南渡以來,惟此一段笑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