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野苦菜(1 / 1)

元宵節那天,我弟從福灣的住處過來我家聚聚,給我帶來些剛采的新鮮苦菜。我驚奇於福州怎麼這麼早就有了這野菜!老家山上這時候應該剛冒嫩葉吧。

這種野菜老家土話叫“苦芝”。我們從小吃到大,可是直到很久後才知道它的學名叫“敗醬草”。我上網搜了一番,才知道它大有名堂,全株可入藥,清火敗毒,治各種病。以前我們隻知道它是一種野菜。

家鄉的父母輩在饑荒的時候曾經靠吃苦芝度日。小時候父母形容窮得沒飯吃的口頭禪“苦芝配沒鹽”(意思是說連鹽巴都買不起,隻能光吃苦芝當菜),足見它的低賤和普及。現在這話是極少聽到了。

苦芝之所以能成為饑荒年代充饑的食物,大約因為它有一些長處。故鄉有許多野菜。春夏最多,野竹筍、蕨菜、蘑菇、野莧菜、鴛鴦果(加工成麵)……但是大多季節性非常明顯,量不多,過了季就沒有了。苦芝相比與其它的野菜,生長期很長。一年中似乎多次生長。也“賤”得很,漫山遍野都能長。隻要沒下霜,地裏總還是能采到(雖然比較老一些)。幾乎算是最普及的野菜。雜草從、蘆葦從中也能長得很旺。在一片焦黃的蘆葦叢裏隻要看到一簇一簇綠油油的葉子,那大約就是苦芝。父母做農活時也常順手采些回來。因為路邊、田畔經常都能看到。放下農具,隨手上去嚓嚓嚓抓上一通就能采到一捆。回家剔去雜草,擢下嫩葉,洗淨放鍋裏熱水一氽,鮮綠鮮綠的。用蔥蒜加豬油一炒,滴點料酒,就是一道青炒時蔬。也常做羹湯,用米湯做最好。米白色的湯裏漂著嫩綠的葉子,十分清爽。苦菜小腸湯現在是福州小餐館上檔次的名菜了。

小時候我們也常專門上山采。采得多了也能賣錢。擢下嫩葉,用開水氽軟,團成遍圓形的一團一團,擺在竹篩子上拿到街市上就有人來買。應季的時候采得比較多,吃不完賣不完的,許多人家就把它曬幹方便存儲。苦芝幹燉肉,清涼不油膩。

現在流行各種“土”,特別是吃的,隻要是鄉下的就絕對環保,野菜那就更不用說了。不少原先毫無身價的野味居然也進了城裏人的餐桌。當我第一次看到作為菜品堂堂正正地寫在菜單上的“地瓜葉”時,我十分感慨!地瓜葉是我們老家曾經喂豬的食材,很少人吃。苦芝似乎比地瓜葉高一等,好歹是人吃,不給豬吃。可是苦芝的身價在城裏似乎還是不如地瓜葉。

如今通訊與交通發達,城鄉交融各種土野菜都身價倍增,很多都有了高大上的包裝,甚至出現在超市裏。山上的資源也越來越少了。哪怕是各種冠“苦”字的野菜(苦菇、苦筍、苦椎……)也比之前少了很多,不易采到了。隻有這苦菜似乎還和原先一樣多,也沒見有包裝的,多是在農貿市場上用蛇皮袋簡單裝著零賣,並沒登上都市大雅之堂。

我想苦芝如今還能如此安之若素大約因為有一個難以克服的缺陷:有股難聞的怪味!——特別是菜幹。我兒子無論如何不肯下口。我老婆是北方人,雖吃起來覺得味道不錯,可是因為難聞也不常吃。如今我愛吃其實也是因為有一種情懷和記憶在而願意忍受怪味。可是我在老家的時候隻覺有股清涼的苦味,卻沒怎麼覺得臭得難聞。我想了想,大約因為住房的關係。老家的木屋都是通透的,氣味擴散得快,不怎麼明顯。可是城裏的房子都是相對封閉的一個一個單元,氣味就容易淤積,當達到一定濃度時,就會聞到一股難聞的腳臭味,就好像流浪漢個把月沒洗過的腳味。雖然我用了不同的煮法,先漂洗,擠出汁液,再炒或做湯,可是味道還是明顯。每當餐桌上有這道菜時,兒子就很不耐煩的樣子。雖然我極力推薦:敗火,清涼解毒,治各種病症,可還是不能打動他,非讓我把它端遠點,隻看著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有些東西癖性難改,就像臭豆腐一樣,若真不臭了也許反而沒了那味道。某些特產隻有在他的原鄉才是最具風味,所謂風土人情。從另一方麵講,如果苦菜連這點缺陷也沒有了就難免被商家盯上,離滅頂之災不遠了。

本文原載《海峽時報》總第13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