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考上人藝的時候,就已經比同齡人長得壯,有人說他:“胖墩墩的也就演個小地主什麼的,演不了小生。”這個冷水並沒有潑得他放棄努力。在他學習期間,北京人藝的好多老演員還活躍在舞台上,他就經常去跑龍套,要不就是舉著根木杆子,把自己也戳在台上像木杆子一樣紋絲不動;要不就是勁頭十足,把自己也當作手裏打著的大旗一樣在台上呼啦啦地轉。當龍套自然是被冷落的,但沒人注意的他正好可以輕鬆地在跑龍套的間隙,坐在側幕偷偷看老藝術家們的表演。
畢業後,他也在一些戲裏擔當過主角,在1984年底,他和宋丹丹主演《紅白喜事》還共同獲得了全國戲劇會演表演獎,但大多時候他還是演配角。跑了七八年龍套後,因為他的用心“偷藝”,雖然長得胖的確對於飾演什麼角色都會有障礙,但在老一輩藝術家退休之後,他竟然接連成功地接替他們原來演得登峰造極的幾部人藝經典傳統大戲中的角色,開始擔當挑大梁的主角:《茶館》中的王利發——原版裏於是之的代表作、《蔡文姬》中的曹操——原版中刁光覃的代表作……兩位前輩體形都不胖,但在人藝被人直呼為“胖子”的他,硬是超越出新,演出了人物的神韻,各種千差萬別的人物他都能塑造得讓人忽略了他不變的胖體型。
在話劇舞台上,人藝的導演從來不認為他兩百多斤的體重會妨礙觀眾對人物的認同,而他也痛快淋漓地施展著自己的表演天賦,但當他想向影視界進軍時,他的體型卻真的成了被冷落的緣由,沒有投資人和導演敢冒險用他做主角。1998年,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選主角張大民時,因為人藝的老藝術家修宗迪的極力推薦,再加上導演沈好放也與他合作過,沈好放就把他列入飾演張大民的候選名單裏。雖然他在戲劇界的知名度很高,是人藝的主力,但是投資方卻擔心他的體型不吸引觀眾,因此找借口要他減肥,並且還要再拍出一集來看看,為的就是讓他知難而退,自動放棄。
麵對別人的不信任,他決心爭口氣,節食加鍛煉,一個半月硬是減了三十多斤肉。後來他就因為主演《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而一炮打響,還因此獲得2002年中國電視“飛天獎”,走到大街上,人家都直接衝這位叫梁冠華的胖子叫“張大民”。
“張大民”火了之後,他又接連演了《神探狄仁傑》裏的狄仁傑、《一簾幽夢》裏麵的太監安德新、《星火》裏的地主老財何念祖……他塑造的這些入木三分的新形象一次又一次地深入了人心。
如果當年梁冠華因為自己胖,總是被潑冷水而不默默堅持磨煉演技,厚積薄發,恐怕就不能成為今日人們所喜愛的大明星了。這不由讓我想起陸遊在《老學庵筆記》裏對“省油燈”的一段敘述:“夾燈盞也,一端作小竅注清冷水於其中,每夕一易之。尋常盞為火所灼而燥,故速幹,此燈不然,其省油幾半。”這意思就是說,省油燈的奧秘就在於它是有夾層的,因為在夾層裏注入了清水,就避免了因燈盞本身受熱而導致加速燈油的蒸發,所以才可以省很多油。所以做人就應該像省油燈那樣,不要隻喜歡讓人頭腦發熱的好話,其實不時遭遇挫折,被潑潑冷水,也不妨當作是一件好事,因為那樣能使你頭腦更清醒,可以積蓄更多的能量,更持久地燃燒。
有硬度就能上高度
認識張海迪要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初,那時他正在大學讀書,一個家在山東莘縣的女青年身殘誌堅的故事作為有誌青年的典型,正在全國被廣泛宣傳。那時,他就知道,她剛讀了小學一年級就下肢癱瘓,失去了讀書的機會。但她卻靠堅強的毅力自學成才,不僅沒有被厄運嚇倒,反而幫助別人,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到了90年代,在一個她翻譯的長篇小說《莫多克》的作品討論會上,他與她認識了。海迪從出現在大家麵前到離開,其間四個多小時,她一直在認真專注地聽每一個人的發言,有的還做筆記,最後她的發言長達一個多小時。這中間他們這些健康人有的幾次走出會場,有的站起來或坐著不斷變動身體的姿勢以減輕疲勞,但海迪一直就以那一個姿勢在輪椅上坐著,似乎不知道疲倦。有時他見她稍稍動一下上身,但很快又投入到專注的事情中去了。會議結束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與海迪告別、握手、寒暄,請她簽字。此時,四肢健全的他都已倍感疲憊,而海迪依然充滿熱情地滿足所有人的要求,她似乎有一種用不完的精力。
也就是從結識她的那一天起,這個有著遠大的抱負,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頑強意誌,從來不向命運屈服,時刻都在進取著,幾乎每一兩年就拿出一部長篇力作的張海迪就一直深深地影響著他、激勵著他,成為他人生中寶貴的動力之源。
張海迪被人們熟知的時候是26歲。她說:“在被宣傳出去以後的前幾年,我每一天的生活都無法安寧。每一天都有全國各地的無數來訪者到我的家裏來,有個人身份的,有單位的領導,許許多多的團委、婦聯、學校組織,每一天的信件都是用麻袋來裝的,每一天都會接到去做報告的邀請。但是我開始想,我有我的追求,我想做一個對社會、對人類有用的人,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我不能這樣一天天消磨在人堆裏啊。不久,我就搬到了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居住,一般不參加社會活動,我沒有在學校讀過書,要抓緊學習啊。我告訴自己,應該保持一顆清醒的頭腦。我選擇的職業是作家,這個職業是不能夠成天在前台露麵的,更多的應該是寂寞的幕後工作。因為我要讀書,我要思考,我要寫作,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做保證。況且我本來時間就不如別人充裕,我要是再不注意節省時間,我還能做成什麼?有很多媒體在前幾年有些猜測性的報道,說我怎麼怎麼樣了,其實一切都是按照我自己的安排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直到我攀登上一個個新的高度。”
90年代初,張海迪又得了重病,經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六次手術。她說:“我在想,為什麼厄運都攤到了我的頭上?為什麼痛苦都給了我?讓我一生坐在輪椅上還不夠嗎?但是我忍受著,我想著這些同時又告誡自己,我不能哭,我是堅強的海迪。”
正是在那一年,張海迪開始報考吉林大學的哲學係,攻讀碩士學位。她強迫自己又開始了挑戰自我的艱難曆程。她說:“即使翅膀斷了,我的心靈也要飛翔。”兩年以後,她以優異的成績成為吉林大學的哲學碩士。她說:“我每一天都想過放棄,但是又在每一天把希望重新燃起。我常常對媽媽說,我當時病了,我要是堅持十年,或者二十年,也許很正常,我都可以堅持下來,可我沒有想到我已經堅持了四十多年了。想到這些,我就為自己感動,為自己的意誌感動,我就想我應該對得起自己的意誌啊,我應當對得起難得的生命啊,我要抓緊努力啊。”
也許我們每一個人最不敢麵對的就是死亡,但是海迪對於死亡卻表現出了驚人的達觀。她說:“以我的疾病,我早就接到了死亡通知書。我已經堅持了四十多年,已經是醫學的奇跡了,隻要上蒼給我一天時間,我都會笑對生活。”
在張海迪所有的榮譽中,她最看重的是全國勞動模範。她說:“我是一個殘疾人,本來應該是社會的累贅,但是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卻成了全國的勞動模範,我感到無上光榮,因為我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們為什麼難有成就?因為我們的生命中缺少海迪身上的那種堅強,有了那種堅強,生命才不會軟弱無力,殘疾和脆弱,都變成了一種來自骨子裏的硬度。